他面部塌陷,眼球早已腐爛消失。
但每一個曾經跟随玄宗南下的人都能看出來,這僅剩的,帶着泥巴的邊角布料,來自于那個在大火中失蹤的廢太子——李亨。
在隻剩下骨骼的身體上,還綁着一圈鐵鍊,鐵鍊上捆着一塊大石頭。石頭上布滿了水藻和淤泥的痕迹,好像他們在水底長眠的夢剛被驚醒。
顯然,他并不是死于詠棠閣的那場大火。
他是被人綁上石頭扔進了水中。
這一幕帶給他們的不僅是視覺、味覺的沖擊,還有心理上的沖擊。
他們都以為李亨是死在了當時的火場中,或者是他不想成為階下囚,自己放了火,趁亂逃走了。
他們萬萬沒想到李琩其實是被人謀害,沉到了湖底。
官員們面面相觑,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欲言又止。
楊玉環要的就是這樣的沖擊力。
當看見他人的慘狀時,再冷酷無情的人也會不自覺地從道德的方面去考慮問題,而或多或少忽略其他因素。
當這慘狀足夠慘的時候,同情受害者的人就會自動地組成一個聯盟,一同對抗施害者。
楊玉環依舊在欣賞着李琩的每一瞬神色,她看着李琩的眼中逐漸泛出恐懼。
“陛下,您認出來他了嗎?”楊玉環問道。
李琩:“從湖底撈出一具男屍,就說是朕的故人?”
“陛下,您怎麼能不認識他啊……他可是您的兄長,先帝的廢太子,李亨啊。”
楊玉環的聲音輕柔而緩慢,但每一個字都帶着比湖水還要冰涼刺骨的寒意,直直紮進李琩的心底。
她的目光依舊緊緊盯着李琩,嘴角微微上揚,仿佛在欣賞一場精心策劃的戲劇,又像是獵人看着垂死掙紮的獵物,緩緩收起放出去的繩子。
屍體的腐爛程度已經讓李琩無法否認,那具屍體身上的衣物殘片,正是李亨曾經穿過的服飾,而那鐵鍊和石頭的捆綁方式,也顯然是為了确保屍體沉入水底,永不見天日。
“朕竟不知兄長已遭此毒手。”李琩惋惜地搖了搖頭,好像第一次知道李亨遇害這件事一樣。
“您倒是知道您的兄長是從湖底撈出來的,不是一條河流?”楊玉環反問道。
李琩的臉色瞬間僵住,但一瞬間的慌亂很快被他強行壓下。“楊玉環,朕隻是從你的話中推測出這具屍體是從湖底打撈上來的,豈容你無端質疑?”
“陛下,您猜的這麼準,可是知道些什麼?”楊玉環逼問道。
李琩剛想開口辯解,又聽她說:“李璘縱火當日,我聽聞你第一個沖進火場。當時我就向看守李亨的士兵打聽過了,你在失火後,以保護先帝安危之名支開了他們,讓你的親兵去救火。那一晚,就連在棠湖附近巡邏的士兵都被你提前分配到庫房附近了,怎麼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楊玉環,你休得胡攪蠻纏!朕當日沖進火場,是為了救皇兄!”
其實,這一場對弈,在他氣急敗壞地大吼大叫時就已經輸了。
他失去了一切作為帝王的威嚴。
而此時的楊玉環,就像是審判着罪犯的無冕女王。
楊玉環看着他更像是一個跳梁小醜。她擡眉,問:“陛下,您何必如此激動?我隻是在陳述事實而已。如果您心中無愧,又何必如此緊張?”
“我一回長安,就命人去那日驿站的湖邊去打撈,倒是好運氣,果真讓我找到了他。可憐太子曝屍荒野,任由魚蝦分食。”
楊玉環頓了頓,環視一圈周圍的大臣,又重複了一遍當時說李璘的話:
“分明有一個更得先帝重用的兄長,自己卻争權奪利,欺上瞞下,不應為天下共主,您說對吧?”
李琩當時說出的話,如同一個回旋镖,正正紮在他的額間。
“你謀殺太子,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殘害兄長,捏造遺诏,你有何顔面做大唐的君王?”
楊玉環說到這裡,李琩向前一步,擡起胳膊要抓她脖子,卻被楊玉環一巴掌打開。
還當自己是那些嬌弱的閨中小姐呢?
我可是練過的。她在心裡笑着,臉上擺出了兇狠的神情。
“先帝派我随你北上,就是為了查清你的罪行,從未有過立你為帝的想法。那你的遺诏是哪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