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臉色晦暗:“我欺負她?你要不自己問問她做過什麼?手段和兇手有什麼兩樣。”
提燈人隻得不偏不倚,問道:“山中景色不錯,但也危險,尤其是晚上,姑娘你怎會想到來這裡玩,還有這位姑娘,你也是。”
黎枝垂眼點了點頭,等了片刻忽地掀起一點眼簾,而對面目色溫和,對視時沈彥啟笑了一下,黎枝眼皮顫了顫,又垂了下去。
陸千景則毫不掩飾巴巴地望着對方。
此刻他就像一棵遮風擋雨的大樹。
同樣是問話,這人處處關心,裡裡外外都是替人着想,神色看不出一絲作僞,就算是官場修煉多年修出來的僞善,也不會讓人反感。
而他的臉,照樣年輕。
對這樣的人,誰都難免生出萬分好感,陸千景乖順說了一遍如何從裴述口中聽來這個地方,又如何買下。
“然後就遇到你們了。”她耐不住偷眼瞟對方,那是張極其俊美的臉,高高的鼻梁上光影流轉,風度翩翩,天生一股可靠的氣質。
被人盤問都像是如沐春風,陸千景更想知道他是誰。
“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那人拱手行禮:“在下羽林衛都指揮使沈彥啟。”
“啊,你就是沈玉......公子!”陸千景一興奮,險些吐出人們給沈彥啟取的綽号“沈玉郎”,她險險閉上嘴。
眼神一晃掃過一旁的江映,他神情别扭得像被人揉成一團。陸千景心中好笑,很快想明白緣由,羽林衛與翰林院的差事八竿子打不着,江映也是倒黴得沒邊了,辦個差事還要與沈彥啟一道。沈彥啟與杜懷月天生一對,江映連别人的邊都夠不到。怪不得一直像個火藥桶一點就炸,大約忍了一路。
她腦中已描幕出不少畫面,笑容太燦爛,臉上刹不住,完全像個要貼上去的花癡,無端讓人産生錯覺:若是她手中有香囊帕子一類的東西,必然都要瘋狂砸在沈彥啟身上。
“我叫陸千景。”
“你不是姓李嗎?”江映奇道,順着她的目光看到沈彥啟那張俊臉,若有所思,“陸小姐,你快要把别人擠下去了,你認識他?”
陸千景理直氣壯:“沈公子大名,京城有誰沒聽過。”
京城女子誰人不知沈彥啟。
江映微怔,盯着陸千景看了半晌,馬上換了一副确實如此的釋然,“是啊,沒什麼奇怪。”
該不會是認命了吧,陸千景想。
沈彥啟被兩人夾槍帶棒的說話方式攪得一頭霧水,隻知道他們針尖對麥芒,而引發争端的似乎是他,一個把他捧得極高,另一個被壓得無法反駁,不吭聲,但怨氣在空中橫流。
他太知道這是什麼狀況,他從小就被當成世家子弟的标準模闆,不管誰家教訓族中子弟,總免不了拿他出來定調,導緻不少少年見了他猶如耗子見貓,再大一些,就如仇人相見,等到真正懂事,這些怨恨才得以平息。方才,就在江映身上,他又感受到了這種久違的敵意。
他見到江映時,早已都不是無知頑童,進了官場任憑腹中有什麼算盤,明面上誰不是藏着掖着。他心裡好笑,不理解江映怎麼突然幼稚無聊起來,這種東西也要比一比?他猶豫着該不該謙虛地插一句“并非如此”,又覺得這一句下去十有八九會火上澆油,他自诩圓滑,面對這種場面卻總是捉襟見肘。
陸千景突然道:“對了,沈公子,你們到底在查什麼案,這兒有問題嗎?”
這一問猶如解脫,沈彥啟正色答道:
“這座山叫做蒼梧山,最近幾個月山上連續失蹤二十餘人。”
“失蹤?那他們在哪?”
江映嘲諷:“知道他們在哪還用得着叫失蹤。”
“是,人還沒找到,但大約是死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樣的案子,十日前,朝廷派了我和江大人一同查案,現在還是沒有頭緒。”他苦悶一笑,壓得人情緒消沉。
“好幾個月有人失蹤,怎麼十天前朝廷才派人去查?”
“這便是案子的最難之處,最後一個失蹤的人是肅王長子。”
陸千景道:“哦,就是肅王長子遇害,朝廷才開始派人查案?”
她腦中浮現出一個身披绫羅卻油膩猥瑣的大漢。素王世子的風評差的出奇,在清一色不着調的天潢貴胄中也屬于墊底一類,傳聞他喜好女色,見到大姑娘、小媳婦都忍不住動手動腳,尤其最愛寡婦。
偏就投了個好胎,他死了倒沒什麼,就是要給皇室一個交代。
沈彥啟不好意思道:“也不算,說來奇怪,兇手專挑男子下手,還是有些身份的男子,不是當官的就是世家子弟,對了剛才陸小姐說是平成侯府的裴公子給你說的地方,你與裴公子可有嫌隙?”
陸千景眉心隐隐跳動,裴述大約知道山中有人失蹤,這人真想她死!
江映嗤笑:“情投意合,何來嫌隙。”
風穿過叢林,黑影婆娑,一片嘩啦作響,天上飄來一片濃雲,月亮墜入雲層,大地瞬間蒙上陰暗,陸千景用雙臂抱住自己。
“先不說裴述了,”陸千景深吸口氣,滿臉欽佩道,“既然失蹤的不是世家子弟就是當官的,你們兩個不會想以身飼虎吧?”
沈彥啟坦蕩道:“哪裡就真想送死呢。這個兇手手段古怪,應當不是尋常動刀動槍、綁架殺人,如果不中他詭計,應當是不怕的。不過,如果真的遇上其他劫匪,也不是沒有防備。”
他晃了晃手中長劍,頓時寒光四起。
陸千景啧啧稱奇,“把二十多個當官的騙來山裡殺,不簡單啊,你們是不是弄錯了,剛才你說兇手手段非常,他是用了什麼法子?”
要對抗官員與世子的護衛,京城裡很難找到這樣的人。
“嗤,”江映微微垂眸,“看不出來,陸小姐懂得還挺多的啊。”
陸千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總覺得江映黑洞洞的眼睛能看穿她腦子,但她大腦真的空空蕩蕩,什麼也不知道。
黎枝突然出聲,聲音有些沙啞:“二位大人不打算告訴她别的東西,我怎麼覺得陸小姐真的什麼都沒聽說過。”
沈彥啟語調低下去:“不過是些不入流的傳聞,擾亂視聽罷了。”
沈彥啟不說,陸千景心中可惜,卻見江映一直看她,總有一種不對味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