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陸千景托着腮,無聊地用火鉗撥弄炭火,在空中噼裡啪啦炸開一串火花。
她沒指望能問出什麼。
她覺得可能得等離開那天,她才能知道什麼時候離開。畢竟現在真正做得了主的是沈彥啟,沈彥啟覺得該留在順州就留在這。
謝城病倒,林通判諸事纏身、缺少人手。年下每個州縣的官員都很忙,安王走後那群人也回去了。他與江映隻能每天都去順州官署幫襯。
她自然不會傻裡傻氣地跑去問沈彥啟。
江映這個人既不寬容也不大度,有時候還會疑神疑鬼,好像聽到一個“沈”字就要爆炸,十足的小肚雞腸。
因此他們就再沒提起過這個人,包括杜懷月。
似是在刻意回避所有關于那兩人的話題,從未明着有過約定,但心照不宣,就像兩隻依偎在一起的刺猬,小心翼翼收斂着刺,不去紮到對方。
江映沉默着,陸千景換了個問題。
“不是說好今年找不出世子皇上就要降罪?你們怎麼一點都不着急。”
她又是随口一問,單純是沒話找話。
江映已經湊了過來,身闆阻斷她視線,她眼前隻剩青綠的袍子和一條松松垮垮的革帶。
她手指穿梭在革帶之間,頭頂呼吸陡然紊亂,一點細微的變化,在無聲的空間無限放大,拂過發絲,帶起一點酥麻。
站着的人多此一舉地把銀魚袋放到她手中,她接過魚袋,孰能生巧地在他腰後系上。
一次無意間的動作就成了某種習慣,每天晨起,江映磨她替他做些七零八落的細碎小事,有時理理袖口,有時整整腰間,于是手指不可不免擦過腰身,隔着層層衣料她都能感受到衣服下硬邦邦的身子。
這種時候總要找些話來轉移精力,最多是問“什麼時候回來”“晚上吃什麼”,得到的回複大多都是固定的“酉時”“看你”。
問得太多漸漸有些無趣,因此她想着找些新問題。
“還不是你沈公子,最近都不知道在犯什麼病,整天心不在焉,昨天一個人強搶民女,害得那女子險些死了,他就輕飄飄說了句,‘許是無意’。你說他不會是傻了吧,還指望他去找世子屍身,别去找世子就不錯了。”
陸千景聽得牙酸,瞬間睡意全無。
這些天,她還是第一次從江映口中聽到這三個字。
“有你這樣背後編排别人?”
“真的不是我編排他,他真的......很奇怪,騎馬都能差點翻下來。”江映神色嚴肅,不像玩笑。
早晨時間很緊,他匆匆說完就走。
陸千景重新倒在床上,準備再睡些會,就有人來請她出去,說是有人想見她。
“是楊公子。”那人道。
陸千景抿唇,沒有說話,江映見沈彥啟腦中都能編出一場大戲,她不确定他能不能容下楊時。好不容易才過了幾天太平日子,她不想這麼平白毀了。
那人又道:“楊公子想問江大人在不在,他是來找江大人的。”
陸千景一愣,很快收拾好,走出驿站看到樹下那人。
“千景。”楊時見到她時立馬站了起來。暮冬時節,天灰雲淡,成堆的枯葉在繞圈低旋,在涼浸浸的北風裡,他一身素衣,形銷骨立,單薄得像是要能印入紙面。
而他們分别不過十日。
這十天陸千景自己都過得不安生。
她不是一個拎不清的人,自己都過得一團糟,哪還有閑心理會旁人的事。
江映拿着“江夫人”的事要挾她,她的重心理所應當全都放在他身上,絕不可能主動去關心任何除他之外的人和事。
況且驿站從不缺閑言碎語,隻要有心留意,很輕松就能推斷出城中發生的大小事,她知道謝府的日子比她舒心多了。
謝誠終于要回京任職,回京之前解決了楊家的麻煩,剩下的楊夫人與楊時是他的妻兒,一家人總算過到了一處。
楊時問:“江映在嗎?”
“他在衙門那邊,謝大人不也在嗎?”
陸千景說着,自己都要笑了出來,謝誠當然不在,這個人可算是懶透了,十多年不理事,現在還在整天裝病。
“他死了。”楊時很快回答,語聽起來很平淡,就像蒼茫的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