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長的盒子再次被打開,沈彥啟不再看她,展開帕子,反複擦拭那支足夠瑩潤的長蕭,他依舊神色如常,溫潤從容,但眼裡還是亂了,長睫抖了一瞬,就陷進了陰影裡。
黑影罩着他的臉,掩去所有情緒。
陸千景眼睛微眯,心說自己愚蠢,沈彥啟其人謙謙君子,光明磊落,閑談莫論人非,她能指望從他嘴裡聽到什麼帶有私人情緒的咒怨?
可她不死心,道:“沈大哥,你既知道這些,為什麼當時還要親自去問江映?你不該相信他嗎?”
沈彥啟很是沉郁,“你聽到了?當時一時想岔,就像練功的人偶爾會走火入魔。”
陸千景暗自皺眉,心想沈彥啟也太軟弱了,毫無反抗、憎恨之色,渾身甚至透着聽之任之的意味。他就不能趁江映還人微言輕,又失了聖心,跑去把他打一頓?
他到底在怕什麼,怕江映一朝小人得勢,反過來暗算他,還是怕所有人知道他頭冒綠光?所以憋着口氣,無法坦然接受但也拉不下臉,盼着能順其自然。
這能自然得了?
她愈發窩火,這有什麼丢人的,就算捅出天去,兩旁世人,心明眼亮。再不濟,他那大長公主娘親能讓他受委屈?
白瞎了那麼好的家世。
“若是當日一時想岔,沈大哥為什麼連日來都睡不安穩?”
香爐頂部盤踞着的瑞獸,口中正徐徐吐出白煙,濃郁的煙霧快把一片空氣染成乳白。
這個人,當真是想把自己憋死。
她走到窗前,哐當一聲,把窗子用力推開,風灌進來,濃重的安神香氣味瞬間淡了許多。
咚。
明明是沉沉一聲悶響,很細微,就像胳膊不小心輕輕碰了一下木桌,稍不留神就忽略了。
但偏在極靜空闊的空間,顯得那樣不合時宜,一落在耳中就似在心裡紮了根。
陸千景眼睫一張,順着聲源看去,回廊深邃,灰蒙蒙的盡頭一覽無餘,目光鎖在轉角,她總覺得有那裡有什麼一閃而過。
隻這一瞬,像是錯覺。
她心頭倏緊,她要刨根究底,完全沉浸在情緒中,忘了時間正一點一滴流逝。
夜色更深,濃雲在天邊聚攏,慢慢遮住星子暗淡的光輝,壓上山巒、屋舍,仿佛要吞噬世間萬物。
枝頭鳥雀驚醒,撲棱着翅膀亂飛一通。
是順州最常見的景緻,卻處處透着不安的氣息。
她抖了一下,心中陡然升起一絲不妙的猜測。她半夜出來查江映的底,要是讓江映知道了他會怎麼想。
怪她不信任他?
“沈大哥,我先回去了。”
沈彥啟面色不改,溫和颔首,她推門而出,身後陳舊的木門吱吱呀呀作響。
一路小跑着回到自己房前,在門前停下,手指在門縫上比了兩下,是她出來時的寬度。
手尖頂開門,又是側身鑽進去,除去外衣,坐在床邊用力盯了江映許久,見他連睡姿都沒有變過,而他身旁床單淩亂,正好空出一個人的身形。
她沿着原路躺回去,錦被裡不似想象中暖和,她下意識朝江映身邊湊,冷意瞬間從另一人身上渡過來,她登時心下駭然,碰上江映胳膊,他整個身子都是幹冷的,猶如在風雪中走了一遭。
“呀。”
眼前一陣劇晃,她被人死死壓在床上,肩背都是痛的,眼角滲出星點濕意。
男人眼裡的風暴卻讓她不敢流露出一絲反抗。
江映一言不發,看她大喘着氣,卻連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胸口高高聳起,又平複下去,脖頸鎖骨都那樣纖細,仿佛輕輕一折就會斷掉,真是一點抵抗的本事都沒有。
真是羸弱又愛挑釁,仗着你對她好,就敢得寸進尺,一遍又一遍把對方底線踩得更低。
但好在這人還算守信,記得他才是她丈夫,還懂得自己回來,也挺聰明,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可惜就是太欺軟怕硬了,知道他不會傷害她。
是不是可喜可賀?
她到底憑什麼這麼理所應當,真覺得他毫無原則?
這樣的無限的信賴到當真令人愉悅。
他不禁撫上頸下的骨頭,順着邊緣慢慢描摹,肌膚猶如敷了細粉,為什麼會這麼漂亮,盡管在暗處,也不是蒼灰的顔色,像冬夜枝頭上白雪,晶瑩剔透,滿園生輝。
他手指停在領口,從懷中掏出揉成一團的寝衣。
“怎麼脫下來的?”
“阿景,我都沒看到,再做一遍給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