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看了陸千景一眼,她曾手握一把斧頭朝她劈來,而此刻,完全脫力地攀在另一人身上,半身濕透,沾水的衣裙随着夜風無力擺動。
是不是裝的。
女子掩住疑色,聲線沉穩,“下官得蒙聖上信賴前來教導貴人禮儀,未想行事不周,還傷了貴人玉體,下官知罪,還望王爺寬恕。”
陸千景挪出半隻眼,在布莊大耍威風的人到了皇親面前,再不見跋扈之色,她也沒下跪請罪。腰背仍然挺得筆直,風度翩翩地叉手行禮,柳眉之下,一雙長眼風平浪靜。
這個女人,曾因為杜懷月厭惡一件衣衫,不惜自損顔面地扮成土匪打家劫舍,如今昭媛稀裡糊塗落水,生死攸關,她竟不追究了。
陸千景略一思量,模糊中有了個念頭,随後一雙桃花眼緊随着女子,可惜她再未看她。
女子不緊不慢地走完流程:“王爺,現在我們可以過去了嗎?”
安王疲倦颔首,紅衣女子得了首肯,帶着兩行宮人前往園子尋人,侍衛舉着火把一路開道,前方已亮了一片。
壓抑的氣氛下,一聲模糊啜泣驟然響起,像炮仗突然沉入水底,炸了聲悶響,聽得人心胸堵塞。
紅衣女子腳下停頓,回首看去。
微弱的宮燈中,少女的腦袋從男人肩頭鑽了出來,尖尖的下巴抵在拖她那人的背上,像個無意闖入人間的鬼魅,就這麼新奇地盯着人看。
她忽地尖叫出來,
“是我把她推下去的!”
少女的面容有些扭曲,漆黑的瞳眸鑲了一圈火色金邊,何其狂躁,手腳亂踢亂雜,張牙舞爪地逼人責備她,但你若要真的敢說一句重話,後果必然慘烈。
這種情态宮裡見得太多,可惜下場無一例外是自取其辱。
女子驟然下了論斷:她才是那個推人入水的人,她太笃定沒人會苛責她。
除了有恃無恐再找不出第二個解釋。
這種招數,也隻對男的有效,安王沉默不語,置若罔聞。
而那青年的語調果然慌亂起來,混着心疼和自責:“是我冤了她,她心中有氣,是我不是。”
丢下這一句,他抱着人步履匆忙地離開,可肩頭上的眼睛還粘在她臉上。
她要試探的不是他們。
女子滿心不解,眼前劃過斧光,忽地笑了。
恰在此時,漸漸隐入暗色的臉也笑了。
陸千景換了身幹淨的衣服,王府客舍還保持着他們出府時的模樣,紅衣女子自稱下官,卻不是任何一家的小姐,她心裡能猜出個八成,這個人從前是個宮女,被人提上來的。
女官多在六尚供職,很少親自侍奉嫔妃,唯有皇後與四妃才用得起女官。
杜懷月位列九嫔,聖上便派女官襄助,毋庸置疑又是一次破格的偏寵。
腦中不斷回蕩着女子的笑容,紅衣女子既是高位宮妃提拔,定是那人的心腹,又怎會輕易讓給别人。也可能是她多想了,不過一個微笑而已,什麼都證明不了。
陸千景搖了搖頭,這些全與她無關,她隻知道紅衣女子占了本屬于望杏的位置,如無此人,望杏絕不會會輕易倒向她。
心裡頓時一陣惆怅。
她胡說八道的東西望杏全聽了進去,這會大約正等她幫她造一份假籍。
她算什麼,去求李貞,李貞多半直接着手清理門戶。
不過,望杏豁出性命幫她,她也該把當初信口開河的承諾兌現。
望杏不想進宮,不能在戶籍上做手腳,說來說去,還是得從杜懷月身上下手。
陸千景眼皮愈沉。
她不該在王府動手。
王府的水邊沒有野獸出沒,若是片荒郊野嶺,一個弱女子,氣息奄奄地往岸邊一趴,興許已經死了,還不會連累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