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兩個，幸運兒，新帝登基後，允許她們，離開京城，回娘家，頤養天年，一個又活了五年，一個竟然活了十七年。

秦貴妃，每年新年，會以後宮之主身份，去西郊，去祖廟，看被趕出宮廷，禁足等死的那些前朝老妃們。

每次去，都會看到相隔一年，她們似乎就要老五歲，十歲，皺紋，白發，暮氣沉沉，人數每年也都要少幾人。

每次去，她都會覺得是最恐怖一件事情。

就好像去活死人墓，去看即将死去的活死人。

而五年前開始，她就不用每年冒着寒風去西郊和祖廟了。

因為，前朝老妃中，最年輕的一個，十六歲嫁入宮中的嫔妃，也已經死了。

三十二歲而已。

都死了，都死絕了。

這些日子，每年一次和這些老妃接觸的一樁樁，一件件，她以為她都忘了的事情，竟然都回想起來了，而且異常鮮活，曆曆在目，觸目驚心，恐怖。

秦貴妃的娘家人還在，在甯波。

她不想做什麼六宮之主了，再花團錦簇，也有嚴寒風霜的一日。

現在，是個機會，她早就知道，太子和這個顧嫔有奸情。

給太子賣個好。

而且她，突然有些羨慕嫉妒顧嫔。

秦貴妃，一世，也沒有被人愛過。

她小時候的舅父家裡的哥哥，是她第一個偷偷喜歡的人。

一共見過十一次，她都計算在心裡。

計算的時間，是入宮，被皇帝臨幸，然後成為秦妃之後。

她樣貌一般，哥哥當時是西征的大将，皇帝娶她入宮，是為了恩威兩面，控制遠征的将軍。

後來哥哥軍功太大，皇帝故意打壓，用小事降罪，差點殺頭。

她也失寵。

失寵的年月，整整三年。

她半軟禁，在後宮一角，除了宮女，誰都見不到。

她就是在那時候，每天慢慢的想她喜歡的那個表哥，和她當年的每一次相遇。

真的所有的次數，細節，都想起來了。

因為本來也就是年節時候，遇到而已。

很好想。

也很少需要想。

過往少女思春的那一絲甜蜜，讓她若有若無的，有一點點苦熬下去的樂趣。

她想到過死。

可她不敢死。

痛苦異常，也不敢死。

因為她的父親給她來家書，說整個家族的未來，都在皇帝一念之間。

她隻要還是妃子，她的哥哥還能打仗，就可能還會有一天，讓皇帝想起他們來，他們秦家，就還有希望翻身。

後來朝廷再次征繳西域，她的哥哥，再次被起用。她的那個表哥，也被封為大将，随她的哥哥出征。

而她，也在第一個大勝仗傳來的時候，被封為貴妃。

皇帝那些日子，對她格外的寵愛。

她，開始掌管後宮。

白日，在後宮，她陪伴。

夜晚，在寝帳，皇帝在她身上，賣力地耕耘，她也不敢不賣力的迎合。

她那時候突然醒悟，皇帝，竟然也需要在妃子面前演戲。

皇帝的恩寵，不是皇帝真的喜歡哪個女人。

是皇帝為了統治天下，皇帝要演出所謂的喜愛。

原來所有人，包括帝王在内，竟然都活得這麼虛假，這麼身不由己。

皇帝在對她幾乎毫無破綻的寵愛的間隙，在她不經意回頭的時候，她看到過皇帝以為她看不到時，那讓人心底發冷，甚至覺得恐怖的，毫不掩飾的厭惡。

但她已經不在乎這些。

她日夜祈禱，隻盼着她心愛的表格，還有聯系着她家族未來榮光的親哥哥，能得勝還朝。

她放棄自己了。隻希望自己愛的人，自己的家人，能好。

可三個月消息全無後，突然傳來消息，她的哥哥，還有表哥，已經戰死。

她幾乎崩潰。

而皇帝，也幾乎毫不掩飾的，立即不再召喚她陪伴。

她心死。不是失寵，而是她最在乎的兩個人，已經不在世上。

她以為她的後宮之主的位置要被拿掉。

皇帝以前說過她哥哥得勝還朝的時候，要将她立為新的皇後。

但哥哥死後，皇帝就沒有再提這件事。

但皇帝竟然也沒有剝奪她貴妃的稱号，也沒有剝奪她掌管後宮的權力。

她很驚訝。

又過了三十年，她已經五十多歲時，皇帝在一次和她例行公事，問了些後宮的事情後，她準備告退，卻不料皇帝突然對她說：“愛妃，這些年，你辛苦了。朕，沒看錯人。”

她當時聽到這些話，心裡是有漣漪的。

她以為，皇帝對她，難道，也有一絲絲真感情嗎？

可接下來的話，打破了她的幻想。

“朕，留着你，沒有把後宮讓出來，給别的嫔妃，就是看中你樣貌平平，對朕其實不太上心。你哥哥死後，你們秦家家世也平平，功業方面，朕也不用擔心你扶植外戚。你的能力也平平，但還算忠厚，沒那個能力在後宮拉幫結夥，挑動事端。朕需要你這樣的人，管好後宮。愛妃，你，沒讓朕失望。”

皇帝的話，句句紮心。

秦貴妃，回去後，哭了好久。

她，不想這一輩子，就這樣痛苦度過。

她盼着皇帝死。

然後她，能和前面那兩個幸運的老皇後一樣，能夠回家，和家人團圓，再活一段真的“舒心”一點的日子，給自己活幾天。

太子，就是她的盼望。

所以她想讨好太子。

而現在，她看到太子和顧嫔大逆不道的一幕。

她本來無情，想要毀掉顧菁菁。

可他們互望的眼神，卻讓她突然心底猛顫。

她突然看到了她的表哥。

她看到了似乎已經在她腦海中徹底消失的那種真愛感覺。

看到了仿若顧嫔就是自己，太子，就是她的表哥。

那種感覺，讓她目瞪口呆，讓她無比向往。

她，有點盼着，她們能有個好結局。

她現在要趕回去，壓住還在等待祭祀的那些後宮嫔妃們的嘴，她要把她所有的希望，都壓在太子身上。

為了她最後幾年的“逍遙”日子。

她剛要轉身走，卻突然聽到屋内一聲尖厲的叫聲。

是顧嫔的聲音。

好痛苦的聲音。

顧嫔，怎麼了？

這時候，突然房門打開，是太子，站在門口。

秦貴妃立即蹲萬福：“殿下，怎麼了？”

太子滿臉憤怒，還有焦急，問：“太醫呢？太醫在哪！”

秦貴妃：“就要來了！”

秦貴妃立即轉身，對身後人喊道：“趕快去催！快！”

然後秦貴妃道：“是不是顧嫔妹妹要小産？”

太子臉色鐵青，未發一言。

秦貴妃立即沖進去，到床邊，看到顧菁菁，下身已經被血染紅。

顧菁菁在床上已經醒來，滿頭是汗，臉孔痛苦的痙攣。

秦貴妃真的着急了，一把抓住顧菁菁的手，問：“妹妹，妹妹你怎樣？”

顧菁菁需要人的支撐，她嘴唇也已經發白，道：“我肚子好痛。好痛。”

秦貴妃悔恨，悔恨剛才的她，竟然那麼殘忍！

秦貴妃道：“妹妹，妹妹，本宮在這裡，本宮在這裡。殿下，殿下也在這裡。”

顧菁菁：“娘娘，我肚子裡的孩子，孩子！好像要出來。他，他還不足月！”

秦貴妃：“不要怕，妹妹！不要怕！”

這時候，一個宮女跑進來，急道：“娘娘，太醫來了。”

秦貴妃：“去找接生婆，快去！”

太子這時候，真的有點慌了，他不知道為什麼，他會這麼慌。

他突然想明白了。

他在這種時候，什麼都做不了。

隻能聽天由命。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秦貴妃對太子說：“殿下！一會可能要接生，多有不便。請您……”

太子看顧菁菁。

顧菁菁也看着太子。

不知道為何，顧菁菁一看到太子，眼淚竟然低落了。

她突然好希望太子能陪伴她。

可他們，沒有關系，沒有名分。

太子，好希望能陪伴顧菁菁。

可太子和她，沒有關系，沒有名分。

太醫這時候跑進來了。

太子知道，自己應該出去。

可他還是心焦，痛苦。

太醫對太子作揖。

秦貴妃輕輕催促：“太子殿下。”

太子隻輕輕說了幾個字：“有勞。”

然後太子，又看向顧菁菁，道：“孤，就在外面。”

顧菁菁，在太子說這幾個字的瞬間，眼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