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開口,眼睛垂下看着手中的藥,掌心傳來絲絲發燙的溫度,他便放下了。
林言忙活一遭後又轉身去了廚房,腦袋從玻璃門後探出:“明宇,你把菜洗好了擰一下,端到前廳餐桌那兒吧,我去弄一下鍋底。”
高明宇應下,用未沾過水的手輕輕揉高恒的發絲,輕聲道:“阿恒去前廳等着哥哥好不好?”
高恒卻不,他抱着哥哥的手臂晃了晃身子,撒嬌道:“不要嘛哥哥,别趕我走。”
别趕我走。
這樣的字眼脫口而出,沙發上的蘇也聽過後不禁一顫,瞳孔未能聚焦,深呼吸一口氣以掩飾慌亂。
其實這樣的舉動早被某人盡收眼底,可他不戳破。畢竟心下明白蘇也此刻最需要空間,就這樣隔着一層膜擁抱便是,别戳壞那窗戶紙,他會慌不擇路反捅你一刀的。
“行了,慣着你。”高明宇作罷,留着高恒在旁邊“打擾”自己,心下愉悅。
賢惠的高明宇和林言終于将火鍋所需食材準備好,恰巧米飯也熟了。前廳是正在追劇的卓聞訊幾人,餐桌旁是忙碌着舀飯的聞一黎,日光燈一點一點晃着蘇也的眼睛,手中的藥早就涼了,不喝純是因為方才想起自己從早到這會兒一點東西也沒吃。
空腹吃藥最後多難受,蘇也是明白的。
隻是可惜了這杯藥,更可惜林言忙活。
林言把鍋端到餐桌上,他知道蘇也和高恒吃不得辣于是做的鴛鴦鍋,他放聲喊:“吃飯啦!朋友們。”
卓聞訊關了電視,跟小孩兒似的竄開,到餐桌前還滑了一下,險些摔倒,幸得聞一黎眼疾手快扶住他。
其餘人也緊随其後,倒是不緊不慢,不如卓聞訊那樣咋呼,蘇也走在最後方,他拿起蓋在大腿上的衣服穿上,随意披着便随着到了餐桌前。
他沒坐下,看着衆人歡笑的模樣總覺着不真實,他想自己應是與這樣溫馨美好的場面,相隔兩界的。可偏巧每逢此時,總有人拉住他的手,叫他曬太陽。
不是陰暗潮濕的下雨天,他站在太陽下,貪婪地享受暖陽。
“阿雪!坐這坐這。”
如果說這人是誰,是林言。林言曾最希望蘇也幸福,也為他的未來擔憂,得知他同左一鳴在一起後,毫不諱忌告訴他自己也是同性戀。
林言生來在太陽下,于是把他的雨雲撥開,他重生在一縷一縷交錯金線下。
蘇也應下,坐到林言旁,端了飯不作行動:“嗯。”右手持着筷子遲遲不動碗裡的米飯,盯着鍋裡沒煮熟的菜,眼前的毛肚和牛肉他也不動。
隻是林言在一旁忙活,可不見得他煩躁,臉上洋溢着笑容好似回到高中那兩三年。
坐下後,林言招呼衆人動筷,悻悻詢問:“今天玩得怎麼樣呀?各位?”
蘇也終于不再憂郁不悅,嘴裡含着一匹菜葉黏糊道:“指認murderer的時候有點牽強,這期我們找到的所有線索幾乎都沒用,連完整劇情都還不确定,隻是得到左一鳴那一份猜想還算完整。”後又覺着缺些什麼,他又補充:“我能猜出左一鳴是guardian純粹他沒演,聞訊被懷疑還有一點就是所有的人物信息都不包括他,以至于懷疑他最為合理。”
突然他笑了笑,不作聲待人反應,等到的是左一鳴的接話:“我一開始就有零零散散的劇情線,人物卡給的,不全面卻可以猜出一個一二,隻是我還是好奇聞訊最後懷疑我,怕不是覺得我是murderer而是……其他吧。”這是稱述句,左一鳴絕對确信自己的猜想。
卓聞訊聞言,停下手中的筷子,擡眼與左一鳴對峙,笑嘻嘻的沒個正形。而後他又低頭涮毛肚,送進自己嘴裡後才回他:“是,你說自殺的時候我就猜到murderer是蘇也哥了,那之後我就悄悄關注你,我猜到你會暗邊踩我,隻是沒想到可就盯着我一個踩,也不帶裝,後來你站邊蘇也哥越是明顯,我就越是确定你是guardian。”
卓聞訊結束發言,徐瑩依着急接:“那你猜到兇手幹嘛不說?”像是埋怨,她語氣軟軟的,不覺着多開心。
于是唐濘薇給她夾了一片肉,理智評價,實則借此安慰她:“我們被牽着走了,一開始聞訊就說也哥不會是兇手,兇手可以撒謊的,于是也哥說自己不是,那時候誰能想到,後來說起自殺這一論,我本以為就是蘇也哥,後來一鳴哥卻抓住漏洞就是開始那會兒的話。”她稍稍頓了一下,緩慢咀嚼自己剛夾的一片土豆。
咽下後她又說:“那時候聞訊在說兇手是一鳴哥,可就太矛盾了,如果當我們在玩狼人殺,那是為了自保說出的不符前後的一句謊言,哪怕是實話我們當時也絕不可能相信。”
林言不禁拍手叫好,“啧啧啧,”他搖了搖腦袋,心表佩服,為唐濘薇和卓聞訊暗下點了贊:“不愧是一家公司昂,聰明。”
這是行為參與有次的題外人突然插嘴,聞一黎輕輕戳了卓聞訊的手,小聲開口問他:“蘇也,是之前英國報刊上的那位雕刻家嗎?”
卓聞訊歪過身子聽他說話,側頭去看蘇也,蘇也正盯着手中的一片牛肉走神,林言在旁邊窸窸窣窣地同他講述自己和師姐。
待蘇也忽地擡頭,與斜對面的卓聞訊對視,那雙眼睛眯了一下,調情似的微笑。卓聞訊眼見偷看被抓包,迅速低過頭,捂着嘴巴在聞一黎耳邊道:“今天相處了一天,不像報刊上寫得平和,有點淡淡的瘋感。”
被人看過一遭,而後咬耳朵。不難猜出在讨論自己,他朝着聞一黎挑眉:“怎麼?小帥哥喜歡我?”
真是毫不羞恥脫口而出喜歡這樣的詞眼,聞一黎料到自己一直的默默關注被人發現,也并不打算繼續僞裝。挺直了背,張口又閉合,分明打了腹稿卻又無言以表,最終他脫口的不過還是一句“不禮貌”的詢問:“我在某張報刊上看過你,你是雕刻家Sun吧?”
自己的馬甲以這種形式掉下,蘇也倒是意想不到。不過他沒打算藏着掖着,大方承認:“嗯哼,怎麼你喜歡我的作品?”
又是一道詢問,不過對象變成了創造的作品,他自嘲地笑了笑,又嘀咕着:“我記得這些作品都被說抽象奇怪着呢,是覺着怪異吧。”蘇也自知自己所作的雕像風評不比其他,他是東方人,構思方面自然受這東方作品的限制。
他的第一份作品《Broken Mirror Is Hard to Round》——《碎鏡難圓》,是他耗時許久,唯一一件集東西方特征于一體的作品。
當時用的砂岩,這種材質結構比較穩定,用來做镂空雕刻再好不過。他并沒有将玻璃鏡子嵌入其中,而是以另一種方式。
将一張人臉刻在圓鏡内部,沒什麼特别的表情,隻是人臉破碎了,像是被打碎的鏡子中人的投像。至于這外圍,他做了稍許镂空裝飾于兩側,在那镂空裡面有幾顆圓滾滾的小球,滾來滾去好玩得很。緊随着是上方,三朵三色堇簇在一起,下方是一顆四芒星。
再然後是其背面,蘇也在這上面沒花什麼心思,那段時間他莫名浮躁,沒耐心隻随意雕刻。他在後方附上一串英文:
“Eternal thoughts grant me death.”
碎鏡難圓,他所論述的何止一副作品。
聞一黎獲取了自己好奇許久的答案,心裡落下一塊石子,他夾了一匹菜:“我很喜歡您的《碎鏡難圓》,您是再怎樣狀态下作出這幅作品?”他将稱呼換作敬語,以表自己對對方的敬佩崇拜。
蘇也從不曾料到自己收到的是喜歡的反饋,他打心底眼兒為自己感到榮幸,放下自我否定的心思,認真解釋:“那是我最困難的一年,在英國的第二年,任舊飽受欺壓。我是中國去的,英語不比他們本土人,在那兒我才是異類,加上當時很想念我的……”他頓了頓,眼睫顫抖一刹,覺着自己太矯情了。
“我的家人,我想盡一切辦法去偷偷看他們,隻一眼,發現我們之間的境遇差距太大了,那時候突然想,原來碎玻璃壓根不可能有重圓那天,我渴求和平,妄想得到幸福。”他将視線落在被蓋住衣袖的右手臂,神情憂傷,唇齒間好不容易擠出一段話:“不過癡心妄想而已了。”
他突然壓低音量,為掩飾自己突然的顫音:“你還記得後面那句英文嗎?”
聞一黎乖順地答他:“Eternal thoughts grant me death.”
“是,思念是一把刀,将我扼殺在希望的大門前。”
聞一黎為蘇也的解釋感到一絲怅惘,他過往嘗試過多種角度解讀這部作品,卻從未想過以此诠釋。
“那鏡子裡那個人,是你嗎?”
蘇也搖搖頭,眨一下眼睛,哽咽幾秒後開口:“是……是吧。”
“果然,人在極度悲傷下才能賦予作品封神的情感,使其成為诠釋自己的唯一大作。”卓聞訊忽然插口,客觀評價。
他并不懂雕刻,之前被隊長安利了這幅作品,隻是沒去用心記。那份報刊時隔幾年才被傳播國内網絡,那是隊長一心研究雕刻藝術,看到這幅作品是心下覺着真的偉大。他将其分享給自己,卓聞訊一開始粗略掃過幾眼,敷衍回答很好看。後來某天閑來沒事,翻閱自己和隊長的聊天記錄時突然被吸引。
這是他挪不開眼,倒不是多麼驚豔。對比起來東方的雕刻藝術給人的感官,比這更加震撼,亦或是西方的雕刻更是養眼美麗。
這雕像沒什麼特别之處,但值得細細品味,卓聞訊這時起開始搜尋“Sun的作品”,通過各種渠道得到Sun的外網賬号,關注他的每一座雕像。隻是後來的作品越來越好,卻不如稚嫩的碎鏡那樣耐人尋味,可隊長說Sun的每一件作品都富有濃厚的情感,他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