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千俞再也讀不下去,把信扔在一旁。
雖事出有因,但他的小跟班确實無辜。小侯爺沉吟少頃,讓昭念傳話:“和樓銜說,禮我收下了。”
“再寫這麼騷的信,小爺就真和他絕交!學堂見。”
昭念忍俊不禁:“好。”
是夜。
丫鬟将湯婆子墊到小侯爺被褥下,輕手輕腳熄了燈,沒發現少爺正輾轉反側。
經過多番試驗,洛千俞已經确定,書中既定劇情躲不過,他和聞钰相遇是命中注定的必然。
原著怎麼寫來着?
小侯爺從樓銜那兒得了匹烈馬,正愁無處炫耀,恰聞東郎橋燈會這晚,近乎全京城的官宦貴族平民百姓都會前來夜市觀燈,正是人最多的時候。
小侯爺動了心。
當晚便棄了馬車,騎着披風奔往東郎橋。而他不知道的是,披風性烈,此時并未被真正馴服,半途被那花燈和鑼鼓聲受了驚,竟猝然不受控制狂奔疾行!差點踩死了個買糖葫蘆的女孩。
也就是在這時候,聞钰出現,縱身一躍,勒緊了披風的缰繩,力道之大,緩沖的摩擦使得手心都滲出血來。
小侯爺因慣性被甩下馬去,摔了個屁墩,疼得站不起來,還斷了尾骨,狼狽不堪。
卻不由被美人驚豔,一見鐘情,為日後惱羞成怒、将人強行擄回侯府的劇情埋下禍根。
洛千俞心裡一涼,默默揉了揉自己骶骨下方。
屁股得多疼啊。
這劇情是非走不可嗎?
翌日天色未暗,小侯爺早早去了馬廄,披風一身火紅,被單獨隔了小間,正生龍活虎地咀咽草料。
“小人活了幾十年,從未見過這般上乘的馬。”馬夫感歎着,不敢怠慢,這可是樓家少爺的贈禮,“少爺可是要騎這匹馬去燈會?”
洛千俞看向那大快朵頤的罪魁禍首,一陣無言。
他越過披風,徑直走向另一處馬廄,擡手,随便一指:“将這匹牽出來。”
馬夫定睛看去,竟是頭平平無奇的棕色小馬。連忙擺手,“少爺,此馬性情懶惰,行辄停歇,尤喜休憩。”他勸道:“公子倘若騎着出去,它慢慢吞吞,跑不起來的。”
“很好。”洛千俞心中暗喜,要的就是跑不起來!
于是繼續吩咐:“再找份馬具給它套上,今晚我乘馬車去。”
“是。”馬夫雖不解,還是應下。
披風吞了口草料,目不斜視,鼻孔阖動,氣流重了一瞬。馬蹄踏過落地,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嘶鳴。
引得廄裡其他馬匹皆躁懼不安起來。
-
待夜幕臨近,洛千俞悄無聲息地離了府,身邊隻帶了個昭念。
東郎橋與鼓樓相隔不遠,可距離侯府卻有相當一段距離。小侯爺靠坐于車廂,約莫半柱香的功夫,便趕到了巷角處的入口。
鼓樓之上早已挂滿花燈,一路延至東郎橋,人流如織,摩肩接踵,四處好不熱鬧。
身着羅裙頭戴珠钗的仕女們品着香,幾個孩童舉起花燈,聚在小車前等着糖畫,隔上幾步便看到火光雜耍,偶有書生墨客們聚集在一處品畫吟詩,提詞作賦。
當真應了書中那句——“古月凝畫境,華燈映滿城”的大熙盛況。
小侯爺無心遊玩,事先有了準備,雖談不上草木皆兵,但也時刻生出份警惕。
馬車厚重,且龜速行駛,與駕馭披風相比,哪裡有半分英姿飒爽的樣子?昭念有些發怔,卻發現小侯爺掀開帷裳,時不時朝窗外看,便詢問道:“公子,可是在找什麼人?”
洛千俞視線仍在車窗外,“沒什麼…外面聽着熱鬧,我多瞧一瞧。”
昭念笑道:“公子若想玩,何不下去逛逛?屬下自會盯着馬車。”
洛千俞心下讪然,“不了,會試在即,過度沉溺玩樂隻會擾我心志。”
下去逛逛?他可不想直接和聞钰打上照面,還是待在車裡有安全感。
但很快,小侯爺的目光一凝,像是湧上驚喜。
…
女孩咽下最後一顆糖葫蘆,扔了棍兒,意猶未盡。
一擡頭,發現娘親正在胭脂鋪台前結賬,眼看着賣糖葫蘆的小販越走越遠,她心中焦急,跑出鋪子追了兩步,卻忽然有一輛馬車停至面前。
她瞪大了眼睛。
目光從金絲繡的帷幔,挪到了鑲玉的車轅,馬車漆光锃亮能照出人影,像是座會動的金銮殿,怕是金山銀山雕出來的!
隻見那帷幔一掀,露出裡面的小公子來。
那公子生的好看,聲音也好聽,啟唇問她:“小童,你左顧右盼,在找什麼?”
小女孩綁了兩個圓髻,身上穿了花襖,甚是可愛,怯生生的:“……想吃糖葫蘆。”
“你娘沒買給你嗎?”
小童沉吟了一下,聲音也小:“娘親說隻能買一個,吃了一個,還想吃。”
洛千俞掀開了點簾子,忍不住逗她:“不怕吃多了壞牙?”
女童哽了一下,奶聲奶氣的:“我年紀小,牙本來就要換的。”
洛千俞問:“那賣糖葫蘆的小販呢,已經走了?”
小童點點頭:“已經走遠了,我在追他。”
“你年紀小,跑的過人家貨郎車嗎?”
小童氣得撅了嘴,要不是馬車攔下,這時早就攆上了。
洛千俞掀開外簾,朝昭念吩咐了幾句。昭念點點頭,翻身下了馬車。
洛千俞歎了口氣。
腦中暗暗回憶——原書中,小女孩朝商販追去,娘親沒留神,小童已跑到了路中央,恰逢小侯爺縱馬疾馳,若非聞钰出現及時,抱起女孩,牽制住他的缰繩,恐怕早已成了披風馬下的冤魂。
而他已經确信,眼前這個小娃娃,就是書中被聞钰救下的女孩。
不多會兒,昭念回來了,手中推着架貨郎車,竹筐上插着各色各樣的糖葫蘆串,停到女孩面前。
小童向昭念身後看去,發現那商販叔叔已不見人影,隻留下貨郎車和糖葫蘆,她咽了下口水,有些懷疑:“哥哥,你把他殺了?”
昭念:“……”
洛千俞失笑。不難見得他們這群達官貴族绮襦纨绔平日在百姓眼裡是什麼形象,打趣道:“我們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糖葫蘆大盜,殺倒不至于,隻是劫了車。”
昭念微微皺眉,不願别人誤解他家少爺,一本正經的:“這些都是付了錢的。”
小童驚訝:“連車都買下來了?”
昭念:“嗯。”
小童沒了顧慮,眼裡霎時放了光,一手摘了一根糖葫蘆,鼓着腮幫子吃了兩顆。
洛千俞心中盤算着,現如今小女孩安然無恙,披風不在,馬車平穩,一切相安無事。
今晚……算是熬過去了?
“哥哥也吃。”小童拿起一根,費力地舉起,遞給車内比她高了好一截的小神仙。
洛千俞微微一怔,伸手去接。
幾人說話之際,不知從哪處,一隻短弩咻得飛來,徑直射中侯府家馬匹一側後臀。
車上的貴人無從察覺,隻聞車前駿馬忽的昂首,爆發出一聲尖銳而凄厲的痛苦嘶鳴!
随即前蹄高高揚起,塵土飛揚,失控奔跑起來!
沒遞到手中的糖葫蘆摔落地面,砰的一下,糖面碎成了硬渣,驟然一聲脆響。
僅是一瞬,原本還靜止不動的馬車,此刻竟夾着風聲疾速奔馳!小童眼中的馬車倒影電光火石般流竄出數十丈,如同燈淬掠影。
小女娃受到驚吓,跌坐在地,嚎啕大哭起來。
昭念如遭重擊,這一刻魄蕩魂飛,追在馬車後,聲音懼顫地驚喊:“小侯爺!!!”
周遭劇變,洛千俞心髒狂跳,勉強穩住身形,卻架不住車廂在疾速駛動中産生的劇烈颠簸,木質撞擊崩裂的聲響擦着耳畔,情況近乎失控。
沒颠上幾下,洛千俞握緊窗沿,無暇看向窗外疾速掠過的景象,卻隻聽到路人一陣陣驚呼和尖叫聲,這股愈發濃重的失控感,催磨着本就緊繃到極點的思緒。
身後驚出一背冷汗,心跳如鼓,下盤發痛。
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