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輩分與年紀,纾妍喚裴珩一聲叔叔也不吃虧。
她心裡雖記恨他,但此刻犯到他手裡,少不得要附小做低拉拉關系。
她以為對方有意為難自己,又道:“比親叔父還親!”
也不知這句話有何不妥,屋子裡的空氣變得有些詭異。
纾妍見他不語,想要趁機偷偷離開,誰知腳剛踩到地闆上,頓時天旋地轉,站立不穩。
他一把扶住她的肩膀,道:“你才剛醒,莫要下床,我即刻命人請太醫!”
“莫要請太醫!”纾妍眸光閃躲,“不如,叔叔先離開,昨夜之事就當沒發生過,好不好?”
她自以為已經非常通情達理,誰知對方聽了她的話卻抿唇不言,看她的眼神也愈發深沉。
他這是什麼意思?
難不成,他不願?
還是說,他對她還有别的想法?
纾妍不由地有些羞惱,正欲問他究竟如何才肯離開,屋子裡忽然傳來一道有些激動的聲音。
“小姐終于醒了!”
纾妍順着聲音來源望去,隻見水晶珠簾處站着一紫一綠兩個婢女。
正自幼服侍她的貼身侍女——淡煙與輕雲。
一夜過去,兩人像是大了兩三歲。
這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兒?
纾妍正發愣,忽然聽到裴珩問:“你姓甚名誰可還記得?”
她咬了咬唇,悶聲道:“姓沈名六。”
她在家中排行第六,父兄生氣時便喚她“沈小六”。
她不願意告訴他自己的閨名。
“今日是何年何月?”
“慶曆十年十二月初三。”
他又伸出中指在她眼前晃了晃,“這是幾?”
這怕不是拿她當傻子?
纾妍覺得他故意羞辱自己,氣不打一處來,胡謅,“五。”
裴珩冷冷吩咐,“即刻請秦院首過來!”
“一一一!”
纾妍一把捉住他的手指,拿着一對烏黑澄澈的杏眼巴巴望着他,“我方才哄叔叔玩呢。我,我好着呢,不必請太醫。”
他溫聲安撫,“你别怕,太醫就住在隔壁,很快便到。”
事關女子名節,能不怕嗎?
要是被她爹爹知道,怕要剝了她的皮!
再者,這種事兒吃虧的也不是他,為何非要請太醫!
纾妍見他這樣不近人情,情急之下口不擇言,“不過露水情緣一場,我都不介意,大人為何非要鬧得人盡皆知!難不成還要我負責不成!”
話音剛落,屋子裡的氣氛頓時變得微妙起來。
纾妍見他眸光沉沉望着自己,有些害怕地低下頭去,小聲嘟哝,“我已有心上人,而且,我也不喜歡大人年紀這般大的……”
這話,雖不大,但屋子裡的人全都聽見。
一旁的淡煙與輕雲的臉色倏地白了:小姐這是怎麼了,怎當着姑爺的面就開始說這樣的胡話!
她二人生怕姑爺發怒,誰知姑爺神色如常地吩咐,“好生侍奉你們小姐。若是再出岔子,就不必留在府裡!”雖語氣平和,卻威嚴極重。
淡煙與輕雲忙低頭應了聲“是”。
裴珩前腳出門,輕雲後腳就飛撲到自家小姐懷裡,嚎嚎大哭,“小姐總算醒了!”
“我不過是醉酒,”纾妍拍拍她的背,不解,“怎傷心成這般?還有,你同淡煙怎生得這般大了?”
“什麼醉酒,”輕雲抽噎,“小姐前日磕到頭,已經躺了兩日!秦院首說小姐再不醒,恐怕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我怎一點兒印象也無?”纾妍有些别扭地問:“那裴九郎怎會出現在我榻上?他不是在帝都嗎?”
淡煙愣了一下,遲疑,“小姐是說姑爺?”
“姑爺?”纾妍的眼睛蓦地睜圓,“誰的姑爺?”
“小姐您可别吓我!”輕雲聲音顫抖,“三年前您就同姑爺成婚,您不記得了?”
“不可能!”纾妍一口否定,“絕對不可能!”
她記得很清楚,因七哥哥這兩日要回帝都,昨兒傍晚她偷偷溜出府設宴為他踐行。
就在城西那間胡人開的小酒館裡。
許是離别在即,她頗為傷感,席上不小心多吃了幾杯酒,整個人暈乎乎的。
後來,還是七哥哥親自送她回的府。
外頭那樣大的雪,七哥哥怕她凍着,将自己身上那件紅狐裘強行披到她身上,自己隻着了一身繡雲紋的交領袍。
許是這一去要隔好些日子才能相見,七哥哥舍不得離開,與她圍着将軍府繞了一圈又一圈,話也較素日裡多。
她甚至還記得,跟在身後的淡煙與輕雲着小話,讨論城中哪家胭脂制的好。
火紅的炭,溫熱的酒,舞姬旋轉的衣裙,紛飛的雪,溫暖的狐裘,少年湛然若神的黑亮眼眸,以及他身上淩冽的雪香……
昨夜之事至今曆曆在目,怎可能一覺醒來就不見了四年呢。
淡煙聽了她的叙述,艱難開口,“小姐說的這些,已是四年前。”
也就是在這日後過後不久,大将軍哄着小姐回帝都探親。
從此之後,小姐美好的日子再不複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