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眼裡,這天底下再也無活得快活更要緊的事兒。
“七公子一直未婚,”淡煙輕聲道:“小姐若是心裡惦記七公子,奴婢可代小姐寫信。”
一直豎着耳朵偷聽的輕雲一臉驚詫地望着淡煙。
困意席卷的纾妍并未注意,又阖上眼睫,呢喃,“雲雁未南歸,相思不可寄。他若也在帝都,來瞧瞧我也好。不過,要晚些來,我得做幾件漂亮的衣裳,免得他覺得我老。還有,那隻老狐狸該不會哄我吧,他若哄我,我必定……”說着說着,沉沉睡去。
淡煙小心地扶着她躺好,又拿了一床衾被蓋在她身上。
待掖好被角,早就按捺不住的輕雲将她拖到門口。
園子裡風刮得嗚嗚作響,細密的雨絲終于落了下來。
輕雲牙齒“咯咯”打戰,“姐姐方才說什麼胡話?瞎扯姑爺同小姐成婚的緣由也罷了,還胡謅七公子的事兒!姐姐難道忘記當年七公子得知小姐要成婚,阻攔不成,一怒之下遠走邊關嗎?”
“我自然記得,”淡煙一臉平靜,“更記得這些年七公子一直對小姐不死心,每年小姐生辰都會寄信來。若是小姐鐵了心要同姑爺和離,那我就寄一封信給七公子,請他回帝都帶小姐離開!”
輕雲沒想到她心裡竟藏着這樣大的主意,急道:“小姐不記得七公子是姑爺的侄兒也就罷了,難不成你也忘了?這天底下哪有女子嫁了叔叔再改嫁侄兒的!”
淡煙卻道:“七公子若是真有心,莫說隻是堂表叔侄,便是親叔父又何妨!更何況七公子常年駐守邊關,隻要你我不同人說,誰又知曉小姐曾經與當朝首輔成過婚呢。”
輕雲一向嘴笨,聽了這話,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話,“我看你比當年的七公子還要瘋!若是小姐哪日清醒,你要如何向她交代!”
淡煙喃喃:“我曾經答應過大公子,一定會拿這條命護着小姐。如今小姐卻弄得這番境地,我實在有負大公子所托。将來小姐清醒後若是怨我,我自會向小姐與大公子請罪。”
“是姑爺先負了小姐,無論小姐将來做出怎樣的選擇,那也不是她的過錯!”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綿密的雨珠四處飛濺,染綠了院子裡的花草樹木。
臨窗觀雨的裴珩收回視線,問:“母親從前不許她出門?”
書墨遲疑,“咱們縣主出身高貴,又一向最重規矩不過。娘子卻是罪臣之女,且還在北疆長大,縣主擔心她在外頭失了規矩體面,所以成婚第二日就下了命令,若是娘子出門,須得向她請示。”
其實,何止這些呢。
縣主不滿這樁婚事,待大娘子也冷眼以待。
隻是這話着實不好說出來。
更何況,如今公子與娘子已決意和離,說出來也無甚意思。
“公子忙,又從不在這些後院瑣事上頭留意,”書墨補充,“娘子一向喜靜,興許本就不愛出門,如今鬧着要出門,怕是得了離魂症的緣故……”
裴珩沉默良久,收回視線,“去同母親說一聲,往後無須拘着她。”頓了頓又道:“她若真出府,派人跟着。”
*
纾妍在屋子裡養了數日,面色雖有些蒼白,但恢複如初。
這幾日裴珩遵守諾言,一次也未來後院,隻派人送了兩回去疤痕的藥膏來。
纾妍樂得自在,每日吃得好睡得好,與從前在家裡也無甚兩樣。
就是吃藥痛苦些,人也悶得慌。
到了第四日晌午,天氣徹底放晴,纾妍便嚷嚷着要出去逛一逛。
淡煙拗不過她,讓輕雲先去準備馬車,自己替她更衣。
對鏡梳妝時,纾妍瞧着頭上的紗布實在礙眼,動手拆了下來,額角的傷口已經結痂,有大拇指指甲蓋那麼大一塊,實在有礙瞻觀。
纾妍實在尋不出首飾來遮這傷疤,便用胭脂在上頭描了一片海棠。
她雖不愛詩文,但是畫工卻極好,待畫好後,淡煙望着鏡中的女子,由衷贊美,“竟真像是有海棠花瓣落在額上!”
“我也覺得極好。”纾妍又在眼尾與嘴唇處也各自點了一抹胭脂,對鏡照了又照,一臉得意,“我婚後也妝扮得這樣美?”
其實,成婚這兩年來,昔日閨閣裡極愛打扮的女子已經許久不曾認真照過鏡子。
女為悅己者容,可姑爺似乎從未正眼瞧過小姐。
隻是這話說出來,實在傷小姐的心。
淡煙順着她點頭,“小姐隻是衣裳穿得老些,人還是極愛美的。”
活在十四歲的女子信以為真。
梳妝過後,纾妍捏着鼻子從那堆老氣橫秋的衣裳裡,挑了一件勉強看得過眼的藕荷色繡海棠紋樣的衣裙。
剛換好,輕雲過來,說馬車已經停在後頭角門處。
纾妍又對着穿衣鏡前後照了照,這才滿意地出了門。
主仆三人有說有笑向院外走去。
誰知院門一拉開,一披着白色披風的女子出現在眼前。
她瞧着二十出頭的年紀,模樣生得倒是極清秀,就是身形瞧着過分瘦弱,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纾妍打小見慣了好東西,隻一眼便瞧出她披風顔色雖極素,但上頭的紋樣費了心思,在陽光下閃爍着銀光。
想來是鑲了銀線的緣故。
倒是極有巧思。
纾妍又見她作未嫁的打扮,以為她是府上的哪位小姐,正要詢問是誰,對方忽然上前一步。
鼻子靈敏的纾妍立刻聞到一股子蘇合香的氣息。
她對蘇合香裡的其中一味香料過敏,一聞到便會打噴嚏,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拿手掩鼻,“姐姐别過來,有話站在那裡說便是。”
話音剛落,對方眼圈蓦地紅了,咬着唇不作聲。
纾妍很是詫異,這位姐姐好生奇怪,怎好端端哭了?
這時,輕雲在她耳邊氣鼓鼓道:“她就是那位表小姐。”
纾妍恍然大悟:原來是她便宜前夫的新歡呀。
不是說,是個寡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