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院門關上,裴珩方收回視線,順着來時的路折返。行至她方才捉壽星頭的地方,再次聽到那陣蟋蟀聲,一時停駐腳步。
書墨見狀,忙問:“可要捉來給娘子玩?”
裴珩不置可否,大步朝前走去。
書墨一時犯了難。
最近公子的脾氣越發難以琢磨,到底是捉還是不捉呢?
*
裴珩回到聽雨堂時,自己的兩個弟弟已經在茶室等了兩刻鐘之久。
他剛踏入門檻,原本正悠閑下棋的兩人忙站起身來,畢恭畢敬地喚了一聲“大哥哥”。
面無表情的男人徑直走到上首坐下,冷眼打量着自己的兩個弟弟。
裴瑄與裴钰見自家大哥哥面色一臉嚴肅,緊張得直冒汗,低着頭大氣不敢出。
不知過了許久,才聽到他道:“坐下吧。”
兩人松了一口氣,在各自的位置坐下。
裴珩看向自己的二弟弟,“今日的事情是你的主意?”
裴瑄愣了一下,随即低下頭去,道:“倩兒家中姐妹衆多,各個高嫁,唯有我職位最低,我想着若是要能往上升一升也是好的。隻是我……”
他說到這兒,實在難堪,未再往下說。
若是别人有當縣主的母親,當首輔的大哥哥,指不定早就高升,唯獨這麼多年他都原地踏步,實在因自己無能的緣故。
裴珩沉默良久,道:“你自己的想法呢?”
裴瑄聞言,擡起頭看向自己的大哥,“我?”
裴珩摩挲着拇指的白玉扳指,緩緩道:“戶部确實有空缺,我可以舉薦你。但是你從不曾接觸過這些,須得付出十二的心思從頭學習,而且若是通不過年底考核,便是我也不能留你。”
裴瑄一時猶豫不決。
其實他很早就知自己資質平庸,既比不上才學冠絕帝都,手段心機無人能及的大哥,又比不上聰明絕頂的弟弟。所以一心隻想做個富貴閑人。但因為他官職太低,妻子在娘家擡不起頭來,每回一次娘家,就要同他鬧上一回。他倒是不怕她鬧,他隻怕對不起自己的妻兒。
這時,又聽自己的大哥道:“昨日我在宮裡碰到你們工部的錢尚書。他說你這回督造的兵器極好,是個可塑之才。”
裴瑄聽到這句話,眼神亮了亮,“錢尚書真這麼說?”
錢尚書出了名的剛正不阿,就連天子跟前都敢直言進谏,也絕不會瞧在大哥的面子刻意奉承。
裴珩颔首,“軍器司位置雖不高,但你自幼便喜歡兵器,能夠做自己喜歡且專長的事情,也是一樁幸事。”
裴瑄何嘗不知呢,但是一想到自己又懷有身孕的妻子……
裴珩見狀,道:“舉薦的名額下個月初五才送到禦前,你回去好好想想。”
裴瑄應了聲“好”,起身告辭,行至門口,又被兄長叫住。
茶室内光線有些暗,面色有些晦暗不明的兄長道:“有時與人打交道,未必會比那些冷冰冰的兵器好。人的心遠比你想象的複雜。”
裴瑄知曉這是兄長在提點自己,這些年若不是兄長為着整個家負重前行,也不會有他現在的富足悠閑生活。
他恭敬應了聲“是”,“我會好好考慮此事。”
裴瑄離開後,裴珩又将眸光投向正翹着二郎腿的幼弟,“這些年你從你大嫂嫂手裡拿了多少銀子?”
裴钰愣了一下,一時不解其意。
裴珩冷冷道:“站起來!”
裴钰立刻站起來,左耳碧綠的水滴型耳铛在白皙的臉頰晃出一道殘影。
他低聲道:“沒算過,怕是有上千兩罷。”
裴珩道:“今夜回去好好算清楚,明日還回去。”
裴钰尚未及冠,名下所有的産業全都在母親手裡,每個月公中給的銀子都不夠用,一時半會兒哪裡有錢還。
他正不知怎麼辦時,大哥哥道:“我這兒有一千兩銀子,你明日一早拿去還你大嫂嫂。但這錢不是白給你,從下月開始,你去國子監讀書。”
未等拒絕,大哥哥又道:“若是不去也可,要麼即刻還錢,要麼即刻同沈家表妹成婚。”
裴钰心想自己還沒玩夠,絕不可能成婚。大不了他明日去哄哄母親,一千兩銀子也容易得,可大哥哥像是知曉他在想什麼,冷睨他一眼,“若是你敢去哄騙母親,我會即刻會打斷你的腿,剃光你的頭發,将你丢到寶華寺當和尚去。”
大哥哥絕對幹得出這種事!
裴钰隻覺得自己的腿已經開始疼了,腦袋也涼飕飕,當下做出選擇,“我去國子監讀書!”
裴珩這才作罷,叫書墨将那一千兩銀子拿給他,并道:“回去給我算清楚究竟拿了多少銀子,寫張借據。”頓了頓,又道:“莫要說這錢是我給你的。”
裴钰生無可戀地接過銀票應了聲“是”。
裴钰走後,裴珩回書房繼續案牍。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他終于放下手中最後一本公文,書墨這時也已經備好熱水,服侍他沐浴。
身心疲憊的男人坐在浴桶裡,心裡陡然生出一絲寂寞來。
書墨見狀,道:”今日是十五,不如公子去娘子屋裡坐坐,同娘子說說話。”
裴珩看了一眼沙漏。
此刻已是戌時末,外頭萬籁寂靜。
書墨又道:“今日十五,以往娘子都會等着公子,怕是還沒睡,”說完,又變戲法似的從袖子裡取出一白瓷缽遞上前,笑,“方才我捉了這壽星頭來,娘子見了定會很高興。”
裴珩打開蓋子,隻見罐子底部蟄伏着一隻壽星頭,赤須墨牙,一看便知是一員骁将。
拿去給她玩也好,免得她總嫌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