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宗天階口,站着一群唉聲歎氣的少年少女。
燕須霁扛着鐵鍬哀嚎一聲:“這得種到什麼時候去啊。”
“幾個時辰吧。”嶽寄歡已經将鐵鍬揚起又栽進土中,心不在焉地答道:“回去還能趕上晚飯。”
樹種随着她的動作一點點在土坑中扶正生長。她低垂腦袋,發絲随之飄揚下落,堪堪遮住側臉。
隐約能見到唇角牽了點淡淡笑意。
湛風遙正站在嶽寄歡對面給靈樹苗挖坑。午時日頭最盛,勞累間,他擡手抹去額角的汗,眼睛微眯直視前方,卻恰好撞上對方那雙笑眼。
湛風遙下意識問:“栽種靈樹很高興嗎?”
“嗯?”嶽寄歡栽完手裡最後一棵樹苗,漫不經心地敷衍道,“是啊,勞動使我快樂。”
湛風遙:“......”
幾人手腳動作很快,除了身體虛弱無比的湛江離被幾人安置在一旁的樹蔭下歇息,其他人都有一搭沒一搭的将昨夜他們毀盡的那片靈樹清理又重新種上。嶽寄歡和拒霜砍下的那根光秃秃碧落木被玄意收回,隻說那便帶回仙遊峰煉作法器,至于淩雲宗天階口餘下的樹根,此後她們再去多加澆水輸靈,待再次生長就好。
他倒也沒生氣。
嶽寄歡從站在太清殿法陣中傳送至天階口時,心緒便一直怅然若失。
她盯着天邊一點點展露的陽光,這種刺眼又灼熱的感覺,很熟悉,很熟悉。
思緒飄遠,不記得是哪個烈日炎炎的午後了,宋折鏡同她帶上柳扶荔從人間拿回來的新調料,偷偷摸摸拔走了仙遊峰那片最大靈田中一種從未見過的靈草。
那靈草長得一副稀松平常的模樣,看着就不像什麼珍貴品種。
仙遊峰竈房不大,擠擠挨挨地堆着些許蔬菜瓜果和調料,竈上咕嘟咕嘟煮着牛乳甜湯,發出陣陣濃郁的甜香氣。宋折鏡把衣袖束好,架了另一口鍋,将拔來的靈草在一片香氣與煙火中炒出一小碟綠油油,看上去饞人又鮮香。
葡萄架下,一片斑駁樹影與果香氣中,師徒幾人坐在一起分菜吃。
玄意聞着菜香,笑眯眯道:“折鏡做的菜還是這麼香。”
他眸中笑意盛,攤得一副溫情模樣。
倒是一旁的柳扶荔捏着筷子,幾次放到那碟菜上,又虛虛挪開。
嶽寄歡眨眨眼,不明所以。她将菜夾了一筷子給玄意,又夾一筷子給單若水道:“師尊和師姐快嘗嘗,這是大師兄特意炒的,可香了。”
單若水盯着碗裡的菜沒動:“大師兄,你又帶四師妹去靈田了?”
宋折鏡一噎:“三師妹,切莫亂說。”
他說這話時明顯心虛,嶽寄歡同他悄咪咪對視一眼,接着捧着碗猛扒菜吃。
完全漠視對面坐着的三人,單若水與柳扶荔神情詭異,玄意依舊笑,他修長的手指捏着筷子,慢條斯理地夾起一小條被炒熟的靈草,問了句隻顧吃飯的宋嶽二人:“圓月草好吃嗎?”
嶽寄歡頭也不擡:“大師兄做什麼都好——”
她止住了扒菜的動作,緩緩擡頭。
琥珀色的淺眸在盛日照射下,顯得透徹又茫然。
宋折鏡把吃空的碗放下:“圓月草不長這個樣子,師尊莫要騙我和小歡。”
玄意:“你讀書讀傻了?”
宋折鏡:“什麼?”
柳扶荔哼笑:“這是變種後的圓月草,隻有兩株,前幾日才從迷霧林月洞中帶出一株來打算賜給這次飛仙大會的魁首,另一株在人間上京城。你前段日子帶着四師妹去了丹荷,所以不知曉,隻識得書上記載的模樣。”
嶽寄歡痛心疾首,反應很快:“大師兄怎能将如此珍貴的靈草拿來炒菜?”
宋折鏡:“你不是和我...”
嶽寄歡扒拉過去一把捂住宋折鏡的嘴。
單若水看熱鬧不嫌事大:“師尊,四師妹定是被大師兄帶壞的。”
玄意夾了一口菜進嘴,沒生氣,隻是悠悠說:“那隻能讓我們折鏡同寄歡再去一趟人間了。”
午時天光下,峰頂是混雜着花果香味與飯食香的吵鬧與笑意,山腳是來來往往的弟子與長老,天上穿梭來往的雲與劍,地上熙熙攘攘的人。
嶽寄歡同宋折鏡站在峰頂處,日落背後,回身朝葡萄架下的師徒三人招手大喊:“師尊!扶荔師兄和三師姐!我和大師兄下山去人間找圓月草去啦,三日後回來,一定趕在飛仙大會之前!”
盛日喧嘩,她轉身和宋折鏡邁出淩雲宗,一腳踏進人間,走進了如滾江翻湧的人潮裡。燈火闌珊,塵世潇潇,她以為自此往後這些就會貫穿她的一生,這些就是她的所有,一輩子太長太長,無須回首。
*
栽完所有樹,處理完所有倒塌得亂七八糟的木頭枝幹已經接近酉時,天色漸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