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嶽寄歡從對方半攬着她的懷抱裡中掙脫出,警惕地往後跌了幾步,“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有些事情沒有發生過,何談記得。”
蘭謠傾由着她往後退,他本就是虛虛攬着對方,這會嶽寄歡一使勁,他也沒了攔着的心思,隻是看着她靜靜道:“你會記起來的。”
嶽寄歡并不明白他的意思,她很清楚地知曉自己無論是在上一世還是這一世都沒有見過蘭謠傾這人——頂多是在洛心棠給她寄來的信中見到過對方的字,或者說,對方見過她。
很久很久以前,就見過她。
不論如何,總不能是她缺失了一部分上一世的記憶。
嶽寄歡沒有和他打啞謎的興緻:“能記起來什麼?你既然知道,那就直說。”
她腳尖一挑,把方才被蘭謠傾扔到一旁的劍重新握回手中:“還有,這是淩雲宗内,堂堂妖王跑到這種地方來,你想做什麼?”
能夠無視仙都法陣,還能跑來這戒備森嚴的淩雲宗靈苑内閑逛,此妖實力深不可測,實在令嶽寄歡難以招架。
她手裡拿着劍,又與蘭謠傾隔開了些距離,心中總算安心了點。嶽寄歡不懷疑對方口中“死不掉”這一說法,畢竟青岚劍刺入心口那麼深,蘭謠傾看起來卻仍是一副沒什麼事的模樣,心口處的血洞也在肉眼可見的速度下很快愈合了,除去指尖上和衣裳上沾染的血迹,根本看不出來心口處有被捅穿的痕迹。
現在的她殺不死蘭謠傾,已經是闆上釘釘的事實了。
嶽寄歡想了想,秉着劍對蘭謠傾根本不起作用的想法,把青岚收回了儲物镯子裡。
這镯子本在她第一次見蘭謠傾時就被對方奪走,不過後來玄意又親手給她煉了一隻帶防禦屏障的镯子,此前那隻丢失的镯子也就不了了之。
她沒也再召出迎風枝和其他法器。
不出所料,仙門法器并不會對蘭謠傾造成什麼實質性傷害,撐其量就是能往這妖身上劃出些傷口,流兩滴沒什麼痛覺的血。
蘭謠傾依然背靠綠藤葳葳的牆壁,抱着臂,似乎是在微阖眼休息,眼睛半眯。見嶽寄歡把劍收起來,兩手空空地站在離他稍遠些的地方,神情詭谲,剔透眼睛裡的警惕卻絲毫未減。
他笑了笑:“能做什麼,隻是想來找你。至于是什麼事情,那隻得等你自己慢慢想起來。”
“我現在把所有事情告訴你,有什麼意思呢?”蘭謠傾從牆壁上支起身子,從袖中掏出一塊帕子,慢條斯理地擦起手上的血,“你也不會信。”
嶽寄歡秀眉一蹙。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低頭瞧了瞧自己身上這件同蘭謠傾一個顔色的紫衣,又摸了摸自己的臉,順着眉眼,臉頰側一顆小痣,指尖滑到唇上,低頭,看着地上因雨聚滿的小水潭中,一張稍顯稚氣的,五官還未完全長開的臉。
仔細想想,好像洛心棠有一段時間也愛這個顔色的衣裳,且臉上也有着這麼一顆淺淡的小痣,位置相差得不多。
根據那本草草描寫的原書中,而且在上一世,洛心棠最後和宋折鏡跑了,留了蘭謠傾一個人守在妖界。
敢情這是洛心棠的情債。
嶽寄歡福至心靈:“你或許真的是認錯了。”她眨眨眼,試探性地問,“你要找的,是不是洛……”
蘭謠傾打斷了她:“洛心棠麼?”他揚唇一笑,“關那女人什麼事。嶽寄歡,阿吟,我要找的就是你。”
嶽寄歡:“……”
這個稍顯幼稚的想法還沒完全成型就被蘭謠傾無情地打碎。趁着對方心思不怎麼集中的時候,嶽寄歡四處環視了一圈靈苑上下,藏在袖中的指尖掐了個決,意求能有人快點過來她這閣中。
這幾日柳扶荔依舊當他的大忙人,整天往外跑,應當是不在靈苑内的;至于玄意最近也是少在淩雲宗,這會在靈苑鬧出如此打的動靜下還沒出現,必然也不在;單若水麼,又同高弄舒一行人去仙地幻境中了。
如此一來,可能待在這靈苑内的,竟隻有宋折鏡一人。
這一世,嶽寄歡從沒這麼渴望過能見到宋折鏡。
蘭謠傾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别看了,來找你玩玩而已。”他将擦完血的帕子用鬼焰燒了,“我可是特意瞧着靈苑内沒人才來的,不要讓别人打擾我們。”
見心思被戳破,且對方沒什麼殺她的敵意,嶽寄歡索性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想着一次性從蘭謠傾嘴裡把能問出來的都問了:“你既對我如此熟悉,又說我不記得從前之事,從前是多久?”她微妙一頓,“那我們從前又是什麼關系?”
“很久很久,久到你無法想象。”蘭謠傾暧昧地瞥了她一眼,“至于我們是什麼關系……當然是,能躺在一張榻上的關系。”
嶽寄歡:“……”
她沒法想象這人怎麼頂着這麼一張臉對她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說出這樣的話,活像一個沒皮沒臉的惡俗流氓,放在上京城,這妖就應該拖去菜市場口同寫出這個爛尾世界的人一起砍頭。
不過嶽寄歡終究不是什麼真正的十來歲的小姑娘,對方也知道她不是,于是這場對話變得奇怪起來,繞進了“我們之間還有這層關系”的怪圈。
嶽寄歡一挑眉:“真的?”
蘭謠傾笑吟吟:“真的啊。”
嶽寄歡也笑:“這世間流氓竟如此多麼,關系斐然又如何,再真也是從前,誰知道你有沒有騙我。”她擡了擡下巴,“戲弄我很好玩?現在,我要打你了,死不掉也沒關系,讓你嘗嘗這痛楚,也算報了我的仇。”
尾音還飛在半空中,那日在迷霧林幻境中的景象還曆曆在目,嶽寄歡足尖一蹬,已然從地上沖起,朝着蘭謠傾覆身而去,直指面門。
蘭謠傾抱着臂站在原地,長袖滑落,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嶽寄歡之所以敢這麼出手,一來是賭靈苑内能有人趕來,且靈苑内有禁制,蘭謠傾不可能在内設下幻境;再一來,她手中可是有着一粒蘭謠傾的額心血。
兩手空空又如何,是人是妖,生死往來,她不信這妖沒有弱點軟肋。
見朝他襲來的少女掌心中含着一粒殷紅的鮮血,蘭謠傾眯了眯眼,還是側身躲過了這道氣力大得吓人的掌風,後仰避過,攏袍立在了靈苑高牆之上。
心裡冒起和對方打鬥撩撥的心思,他挑釁道:“小阿吟,打不到就放棄吧。”
嶽寄歡已經兩步飛身立上牆頭,一腳踹向蘭謠傾心口,冷笑道:“滾。”
這對于蘭謠傾來說實在算不輕不重的一踹,反而激得他有了點同嶽寄歡赤手空拳打一架的興緻,他後退兩步,借力反手抓住嶽寄歡衣袖,将她往牆下搡去,自己也跟着躍下了牆頭。
靈苑這長滿葳葳綠藤的牆,被他倆一頓折騰來折騰去,竟有了點愈塌不塌的模樣,生出兩道裂縫。
不過打鬥中的二人并沒有多于的心思去關心這面牆。
嶽寄歡抓着綠藤往後翻,硬生生把牆上的綠藤扯下一大把,便一股腦地扔到朝她靠近的蘭謠傾身上,自己堪堪穩住身形。
蘭謠傾不氣惱她這樣的舉動,隻是略有嫌棄地将身上帶着冷霜泥水的藤枝勾開,歎息道:“又得換一件新衣裳,來見你兩回,回回都得換件新的。”
沒有回答,嶽寄歡站穩了身形,又飛身而上,掌風淩厲如雨點疾風般往蘭謠傾身上落,一點沒給對方喘息的機會。
蘭謠傾見狀,也收起了那副輕佻懶笑的樣子。
兩道身影如風穿梭在靈苑内,空氣中傳拳拳相交的悶響,還有衣料刮破的“撕拉”聲,從勝春閣打出閣内,沿路上的瓷盆花草稀稀落落打碎大半,一路打到開滿鮮花的西走廊,這個時節開臘梅和山茶,逐漸幹枯的楓樹,花瓣落葉随刮的勁風“漱漱”落下,浸透在未幹透的雨水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