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着姜洄的背影,無聲地動了動唇。
晚安,小叔叔。
……
趙熙十八歲當天,在趕去會所、開始宴會之前,他收到了第一份禮物,來自他的小叔叔。
六套房産證書,一份股權轉讓協議書。
還有……
姜洄的目光落在第三個盒子上,他喉結動了動,故作淡定地将其推過去:“買的一條首飾,還算合眼緣。”
對比起前兩樣禮物,這個就顯得有些寒碜了,雖然這條項鍊的價值也并不算低。
趙熙打開,先看見了那雙幽綠色的蛇眼。
姜洄注意着他的表情,咳了一聲:“随便買的,不怎麼值錢,要是不喜歡……”
要是不喜歡就還給我吧。
話沒說完,趙熙就打斷了他:“喜歡。”
他擡眸,眼睛亮晶晶的:“很喜歡,謝謝小叔叔。”
他将那項鍊小心地拿出來,放在掌心,朝姜洄張手,笑意盈盈:“小叔叔可以給我系上嗎?我想帶着它去參加成人禮。”
姜洄:“……坐過來吧。”
趙熙笑意更深,起身坐到他身側,很聽話地側身低下頭。
姜洄費了一番功夫才把項鍊戴到他脖子上,手心細細密密出了一手的汗,他咳了一聲:“……好了。”
趙熙便直起身,伸手去摸脖子上有些冰涼的鍊子,目光卻挪到了姜洄臉上。
他喉結攢動,眼神晦暗。
姜洄被他盯得毛毛的,眼神莫名:“你喉嚨癢?”
趙熙垂首,指尖輕輕摩挲着小蛇的眼睛,失笑:“……嗯,是挺癢的。”
姜洄剛要起身,目光瞥見他手腕上的那塊表——竟然還是當年他送給趙熙的那塊。
“這表都多少年了,怎麼還戴着?”
趙熙低頭看看,笑:“習慣了。”
他把表保養得很好,看着也就是款式過時了一些,并不顯破舊。
姜洄便看他一眼,不再說了。
換過衣服,他們坐同一輛車前往會所。
車上,姜洄又接了個電話。
“老闆,那位男士又來了,說……在會所旁邊的茶亭等小少爺和您,他不去宴會也行,但有些話還是想對小少爺說。”
姜洄擰眉,口中那句“不見”還是卡在了喉嚨裡。
他半晌才“嗯”了一聲,知道了。
身側趙熙搭上他的手,溫聲細語:“怎麼了?”
姜洄:“……沒什麼,一會兒你先進去,我有點事要去處理。”
直覺對方找過來沒什麼好事,他不是很想讓趙熙去見人。
姜洄避開了趙熙的目光,又把手收了回來,輕斥道:“還有……别總是跟我動手動腳的,不像話。”
趙熙愣了愣,唇邊的笑意回落了幾分:“……哦。”
看他似乎被自己的話訓斥得興緻不高,一副失落的模樣,姜洄又有些心虛。
他道:“……至少在外面别老這樣。”
趙熙眼底浮現幾分笑意,唇角勾了下,表示自己沒事:“好。”
下車前,姜洄伸手撫平了趙熙的領帶,安撫般拍拍他的側臉:“進去吧,高興點。今天好歹是你十八歲生日。”
趙熙有一瞬間很想蹭蹭他的手心,但克制住了。
他微笑:“嗯,我明白。”
目送姜洄進了一邊的茶亭,他終于擡手碰了碰臉。
在去茶亭裡看看和聽姜洄的話進會所等人之間猶豫了兩秒,想到小叔叔能這樣坦然地在他面前進去,某種意義上應該也是因為相信他不會跟過去偷聽,趙熙便在心裡歎了口氣。
一旁下車的王叔道:“小少爺,怎麼了?”
趙熙回神:“沒什麼。走吧。”
“對了。”他腳步一頓,“以後……就别喊我小少爺了吧。”
王叔一怔,随即恍然:“哦,好的少爺。”
趙熙笑笑:“嗯。”
姜洄從茶亭的某個隔間找到了那位據說是他母親哥哥的男人。
對方确實和姜洄母親長得很像,看到他的第一眼,姜洄就記起了那個記憶深處的女人,不過不同的是,對方沒有男人這樣精明算計的眼神。
姜洄這張臉在貴圈裡都是人盡皆知的,哪怕是林家這種小門戶也是有所耳聞的,何況來之前還專門找過這位趙二少的公開資料。
見到他,男人一下就站起了身,端足了尊敬的姿态,打扮得還算鄭重,隻是目光還在不停往他身後瞥。
“趙總。你好,我叫林其真。”
姜洄出神的思緒瞬間被他的動作打斷,冷淡地掃他一眼,在他對面坐下了。
“不用看了,他沒來。”
林其真愣了下,也坐下來:“為什麼?”
“林先生不如先說說,是為什麼突然要見我家西西。”姜洄端起桌上一杯茶,抿了口,淡淡道,“我是看在林女士畢竟曾是他母親的份上才來的,但你總要告訴我,挑在這種日子來找他,究竟有什麼事?”
林其真搓了搓手:“也沒什麼事,就是孩子他媽……想見見他。她回家以後總念叨以前在村子裡這孩子最是讓人心疼,她那事兒您應該也知道,原本走的時候其實本來該把孩子也帶走的,但她連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真的跑掉,所以就……”
姜洄晃了晃神:“……是嗎。”
林其真連連點頭:“是啊是啊,她回來以後常常發呆,這些話也是她跟我們親口提過的。”
姜洄默然。
從前倒從沒有人和他提起過這些。
原來他不是被媽媽抛棄了,是媽媽怕自己也走不掉,所以才把他留了下來。
他張了張口:“……所以呢?”
所以為什麼,十幾年不聞不問,卻在這個檔口突然邀約見面?
他以為母親已經将他的存在徹底放下了,不打算再管了……如今卻又突然出現了,這是什麼意思呢?
姜洄已經不是曾經那個天真好騙的少年了,這種拙劣的感情牌或許會令他有些動容,卻不足以讓他被蒙蔽。
林其真笑容僵了僵:“……聽說趙總當初收養煤……呃,西西,是因為發現他是您大哥的孩子……可是我們問過孩子他媽,她也确實十月懷胎生下了一個男孩……”
“您别誤會,我沒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着,畢竟也有幾年的養育情分,聽說今天是西西的成人禮,我們才發現西西就是當年那孩子……就想問問西西,還願不願意見見他媽媽,母子倆談談心什麼的……”
姜洄冷漠地看着他,眼看着他的聲音在自己的注視下變得越來越低。
最後隻剩一聲囫囵尴尬的笑:“趙總,您這麼看着我幹什麼?”
姜洄:“林女士同意了嗎?”
林其真連忙道:“同意,當然同意!”
但姜洄隻是看着他,并不說話,神色也沒有松快幾分,反而帶着幾分諷刺。
服務員來上茶水,這讓談話緊繃古怪的氛圍短暫中斷了一下。
姜洄的手放在了茶杯上,他垂眸在心裡對自己嗤笑。
明明隐約猜到了對方的來意,卻還是來了。
或許是他潛意識還在期待着母親這個詞,期待母親會不會出現,會不會告訴他,其實當年種種,我不怨你。
但他怎麼也沒想到,母親願意見他的原因,竟然是因為“趙熙”現在是趙家人。
因為趙家滔天的權貴,所以當他們得知如今的趙家少爺趙熙就是當年他們提都沒提過、視為污點的“黑崽”時,又眼巴巴地湊上來,說要和他見面。
不過為了那兩個字,錢,權。
他很感激林女士能說出這些話,證明他這麼些年在心底對母親的挂念不是一個人自作多情。
但他也同樣無法容忍,在抛棄他十幾年後,這家人又這樣理直氣壯地湊上來以親人的名義吸血。
林女士是否真的同意,又或者被逼同意,這不重要,在姜洄眼裡,眼前的事實才重要。
而事實是,最終林女士是同意了以這種目的來與他相認的,或許是因為不敢見他,所以連面都沒露。
她的逃避,也是一種态度。
姜洄心口發冷,又像是燒起了一團火,他又想起上輩子,毫不猶豫賣出他消息的林家。
這家人一向如此勢利眼,他早該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