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太宰治對說出謊言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謊言不過是一種達成目的的工具,使用它就像用剪刀剪斷線頭。而從另一角度來說,它也是智慧的象征,畢竟自如地編織謊言可不是容易的事。
況且從他口中說出的也并非純粹的謊言,他隻不過是運用了文化學的修飾,稍稍扭曲了自己的真實罷了。
未成年是真的,工作忙也是真的,大叔上司和蛞蝓同事都是真的。
隻是,在具體工作内容上說謊了而已。
可那能算說謊嗎?隻是不小心省略了,家本來就不是該談論工作的地方,那太煞風景。咖啡加入洗潔精後的口味、鶴見川的水溫、樹枝的形狀……這些都比工作有趣太多。
若是非要對現狀進行裁決、找出一個犯人來的話,那必然不能隻讓太宰治一人坐上被告席,葉星來也得背上從犯之罪。并不是沒有懷着隐秘的期待暴露過小小的破綻,為什麼她沒有追着故意露出的線頭,一路剝開虛僞的謊言呢?
而且她也騙了自己呀。
那麼謊言和謊言能相互抵消吧,像消消樂一樣,同色方格疊在一起,砰的一下消失,于是遊戲界面再度變得清爽幹淨,如同什麼都沒發生過。
但……她也會這麼想嗎?太宰治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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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都不說話。
葉星來有點摸不着頭腦。
此刻,她、楚子航、中原中也、太宰治,四個人聚在一起,陷入詭異的沉默已經有十分鐘了。
十分鐘内大家連姿勢都沒怎麼變。她還是半死不活地倚着書架;楚子航半蹲着,像在研究世紀難題一樣認真地盯着手中的藥膏;中原中也抱臂站着,帽子壓得很低,看不清神色;太宰治則喪氣十足地垂着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麼。
空氣重得像膠水,透出一種險惡的嚴肅。
葉星來注意到在場四個人都穿着黑衣服,如果胸前再别上一朵白花,活脫脫是個葬禮現場。
連屍體都是現成的!
誰都沒有說話,或者說誰都在等某個人先開口說話。場面的尴尬程度和四人初初撞車時不相上下,區别在于方才是熱鬧的尴尬,現在是沉默的尴尬。
解開這個謎團要把指針撥回到十分鐘前:
在楚子航自然又誠懇的攻勢下,葉星來于八卦戰場上丢盔棄甲,不得不舉手投降,把戀愛經曆交代了個遍。
楚子航是自己過得不那麼好但希望别人能過得好的那種人,因此,别人八卦是為了滿足陰暗的窺私欲,他八卦則是奔着當心理咨詢師來的,哪怕他不擅長做思想工作。
惡意很好處理,粗暴地還擊就是,可善意,尤其是以沒那麼聰明的方式呈現,帶着點笨拙的善意卻難以拒絕。
但再聊下去恐怕連未來他們倆準備埋哪個墓地都要說出來了。葉星來有點招架不住了,她一邊應付着,一邊眼神亂飄,企圖鑽一點空子,自然地結束整個話題,或者把話題的方向盤扭到一個無厘頭的方向。
機會适時到來,她餘光瞥見不遠處,中原中也和太宰治正向他們這邊走來。
楚子航也看到了。于是八卦暫停,隐隐的焦灼感擴散開來,各懷心事的四人齊齊沉默,隻有腳步聲在養殖場内回蕩。
最前面的是port mafia的中原中也選手,他帶着找茬的氣勢大步走來,很兇,看起來似乎準備進行一些符合mafia身份的逼供活動。
當近距離對上這對師兄妹死屍一樣慘白的面容時,他又猶豫起來,生出一些稀薄的同情,将準備好的威吓話語往下壓了壓。
随後,他就因為不知道說什麼沉默了。
而另一位太宰治選手,他走過來的時候很急,黏稠的不安和懷疑如同影子一般環繞在他身側,讓人感覺他随時會從衣袋裡掏出槍,爆掉對面男人的頭,或者爆掉自己的頭。
但臨到頭了,他又磨蹭起來,躊躇着不願向前,不慎和葉星來對上視線時,他竟慌亂地往後退了幾步。
由不露痕迹的引導和柔軟的撒嬌共同編織的腹稿在這一眼裡潰不成軍,散成斷裂的珠鍊,一粒一粒滾回喉間、鑽入腹中。于是膽小鬼的生存本能再次占據上風,他最終也選擇了沉默。
見狀,中原中也選手對他投去一個爛泥扶不上牆的鄙夷眼神。
port mafia出師不利,兩個都派不上用場。那麼卡塞爾這邊又如何?
鏡頭緩緩調轉:
楚子航選手尚在觀望,他日語不好,而且比起說他更擅長做,該說什麼作為開場白他也沒想到,隻能把厚望寄予師妹。
但葉星來選手也在觀望,她現在腦子聊得過于活泛了,有點擔心自己一開口就是相聲腔,因此惹怒對面的中原,然後男友為了維護她和中原吵起來,然後她幫腔火上澆油,然後中原暴怒,把他們四個全埋了,game over。
所以他們也沒說話。
于是,四個聲帶發育完好、精神狀況正常(存疑)的人就這麼沉默着僵持了十分鐘。
最後葉星來先受不了,她懷疑如果沒有人打破這個你等我我等你的等待循環,四個人能僵持到世界末日。
“公事還是私事?我想是公事。”很好,就是這個冷淡的語氣,複制了師兄演講的調調,完美地把持住了話題的嚴肅性。
随着她冰冷、公事公辦的話語落下,暫停的時間再度開始流動。
“對你們的私事我沒有一點興趣,我隻想知道你們的立場。”受她語氣的影響,中原中也的口氣也冷硬起來,他們交談時就像有兩塊冰在空氣中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