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生氣呀。”下一個巴掌落在他背上之前,太宰治擡臉,空洞又冰冷地微笑起來,“反正,我們很快就不是朋友了,或許今天,或許明天。那麼我做什麼你都無需理會,畢竟已經是無關的人了,你從來不在意無關的人,對嗎?”
“……”
沉默良久,葉星來吸吸鼻子,大聲指責起太宰治來:
“你怎麼這麼别扭啊!”
從說完自己是混血種之後,她就察覺到太宰治又開始不對勁了。
友人漆黑的内裡靜默地從軀殼的空隙間流出,一點點浸潤他表面上尚且完好的身體。沉重的漩渦再度降臨,很快要攪碎他,如果自己不及時逃開,想必也會攪碎自己。
他的反應讓她有一種強烈的、将要被抛下的預感。那種無根水草的氣質再度回到他身上,讓人感覺,若是不牢牢抓住,他又将漂流到無人知曉的遠方。
“稍微坦率一點不行麼,”她小心地貼近太宰治,學着媽媽安慰自己的樣子,生疏又笨拙地抱住了他,“我們是朋友,你想說什麼都可以跟我說。”
一陣風吹過,涼意纏上被河水浸透的衣物,兩人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可能因為太冷,他掙紮的力度很小,半推半就地接受了這個擁抱。
“你的頭腦很厲害,”葉星來輕聲說,“你既是我見過性格最爛的人,也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所以你總是很别扭,習慣隐藏自己,又惡劣地用種種手段刺探他人的真心。”
“但就是這樣一個讨厭的家夥,”她将顫抖的太宰治抱得更緊了一些,“就是這樣一個讨厭的家夥,卻是我珍貴的,不可替代的朋友、家人。”
“所以,能不能對我坦率一點?不用完全敞開,隻要告訴我,你生氣了,你現在需要我,這樣就可以了。”
“……真的可以嗎?”太宰治仍然在輕輕顫抖着。
“可以,可以,完全可以。我們是朋友不是嗎?朋友就是這樣的存在,隻要你說,我就會聽。而無論你說什麼、做什麼,我都不會放棄你。”
“啊……但我……但我,但我明明對你說了那樣的話……”太宰治的手搭上葉星來的衣袖,握緊又松開,握緊又松開,重複幾次後還是緊緊抓住她滴水的衣袖,連同垂落的水滴一起攥進手裡。
“這樣也可以嗎?真的沒問題嗎?這麼抓着我不放的話,我會背叛你,我會傷害你,我會毀滅你,我将帶你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我的天性就是要傷害他人的。我是沼澤啊,離我越近,就越容易被我吞沒,從頭到腳,最後連一滴血都不會剩下,這樣也沒關系嗎?”
他睜大眼睛,明明說着殘酷的話,神情卻茫然又悲傷,下一刻就要落下淚來。
“好恐怖,”受他情緒的感染,葉星來也産生了流淚的沖動。
她吸吸鼻子,無果,眼淚還是大顆滴落,啪嗒啪嗒摔進太宰治衣領裡,再度浸濕他的脖頸。
“但是,即使這樣我也不會放棄你。”她環住太宰治肩膀的手下移,去握他被風吹得冰涼的手。
“我告訴你哦,”她用媽媽講床頭故事的語氣,輕而緩地說,“我的第一隻毛絨熊,現在還放在我的床頭。它是我一歲時得到的,到我十一歲的時候已經很舊了,毛變得僵硬,紐扣眼珠搖搖欲墜,身子也變得像融化的黃油,我抱它稍微抱得用力一點,它就要壞在我懷裡。”
“媽媽和爸爸說丢掉它吧,我們給你買新的,會和它一樣漂亮。但我不願意,我自己學縫紉補好了它,然後它又體體面面地回到我的床頭,直到現在它還坐在那裡。”
“因為我愛它,所以我願意付出所有努力去保護它、留下它。無論周圍人說什麼我都不會放棄它,因為我愛它。”
法槌落下,莊嚴的判詞被輕柔而堅定地宣讀:
“我也愛你,所以我不會放棄你。”
囚徒如蒙大赦。
無邊的幸福感沖擊之下,肢體在大腦下達指令之前擅自行動,緊緊回抱了葉星來。
太宰治抱得很緊很緊,好像用盡了16年人生積攢的勇氣。
“那就說好了。”他輕聲在葉星來耳邊呢喃,“即使我……你也不可以放棄我。”
作為回應,葉星來把他的西裝外套抓出深深的褶皺,“嗯,說好了。”
————
“阿嚏!”太宰治打了個噴嚏。
初秋的河水冰涼,晚間秋風也冰涼。他穿着濕衣服,和葉星來在秋風中打打鬧鬧了好一會,不感冒才是奇迹。
“明明是一起入的水,一起吹的風,為什麼星來就沒事啊!”他搓搓鼻子,很是郁悶地看了葉星來一眼。
“嗯哼哼~當然是因為我不做人啦!”葉星來正在脫因吸了過多河水而沉甸甸的校服外套,除去麻袋校服後,她隻穿了一件貼身的裡衣。
黑色打底衣半遮半掩地勾勒出她發育中的柔美曲線,内衣帶子的痕迹也暧昧地在肩膀處透出來。
隻一眼,太宰治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捂着臉大聲嚷嚷:“你幹什麼呀!”
“什麼幹什麼。”葉星來橫他一眼,頗有些你怎麼這麼大驚小怪的意思。
受不了,太宰治想,木頭,她絕對是木頭吧,要麼就是記憶隻有七秒的金魚。明明剛才在河邊,說了那麼恐怖的話、還抱來抱去、還發生大量親密肢體接觸……
都做到這種程度了,她居然還能若無其事地在自己面前脫下外衣、隻穿一件濕透的裡衣——雖然是黑色的,但那根本就……!
這不是完全沒把自己當異性嗎?這樣毫無防備真的沒問題嗎?你是十六歲不是六歲!
完全是笨蛋,太宰治越發氣惱,給我好好感謝太宰大人啊,幸虧我是個有底線的好黑/手/黨!
他氣哼哼地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臭着臉遞到葉星來面前,“好冷。交換吧,你的更厚不是麼。”
“不要,我又不冷。”葉星來一口回絕,她撩了撩頭發,使脖子從厚重潮濕的發簾裡解脫,“甚至還熱得想剪掉一部分衣服……”
“好了打住!”
太宰治閉着眼,真誠發問:“星來,你真的是接受過社會化訓練的人,而不是什麼原始森林裡的野生植物嗎?”
葉星來:“……”
她平靜的看了他一眼,緩緩開口:
“你知道經前綜合征嗎?每個月生理期前總會有幾天有‘無名火’,看什麼做什麼都覺得不順眼不順心,很容易煩躁生氣。”
“我現在就處于這樣的狀态哦。”她慢悠悠地威脅,“二次入水用飛的怎麼樣?血統覺醒之後我的力氣可是變大了很多。”
太宰治:“……”
“剛才,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有很像我的聲音說了些奇怪的話。”他故作驚訝地左右觀察了一會,随即肯定道:“是真正的水鬼吧!真是神奇啊,鶴見川。”
“太過分了,”葉星來搖搖頭,“純粹的造謠,被鶴見川聽見,它下次說不定會拒絕我們下水!”
“诶嘿,才不會呢。鶴見川是心胸寬廣的河,才不像某個人那樣,是個小心眼的幼稚鬼~”
“……”
“诶诶诶——為什麼要把我裹成這樣?”
“某個人不是說自己很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