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廷晔走到書架旁,看着那些便利貼,深思了一會,說道:“阿甯。剛才回來的路上,發生了一件事。”
“……什麼事?”穆甯不解。究竟是什麼事,能讓溫廷晔變成這樣?
溫廷晔笑笑,隻道:“我突然想不起來一個兄弟的名字了。”
穆甯愣了愣,心裡咯噔了一下。
溫廷晔默了下,繼續說着:“我想。我總有一天會把問華忘記,把賭場忘記,把那些兄弟叫什麼名字都忘記。我的人生,我所經曆過,擁有過的,所有的人和事,都會從我腦海裡清空。就像做了一場虛無缥缈的夢,不知哪天醒來,就忘的一幹二淨了。”
他面對着書架,高大的身姿,卻留給她一個寂寥悲怆的背影。他說道:“我最怕的,是把你也忘記。阿甯。如果我不愛你了,你會難過嗎?如果我忘記你——”
話說了一半,便被一雙溫軟的手臂環抱住了,他愣住了,低頭看去,看着她手上的鑽戒,他失神了一下。
他靜靜感受着她的擁抱。從前,向來是他去擁抱她,這還是他們認識一年來,她第一次主動來抱他。
穆甯将臉頰輕輕貼着他的後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靜悄悄地流下兩行不疾不徐,卻又熱又燙的眼淚。語氣輕輕道:
“溫廷晔。如果你忘記了,我會記得,有過那麼一個男人,很愛很愛我。雖然他的愛很霸道,很狡詐,很讨人厭。”
溫廷晔笑笑,抿唇不語。
這幾日,溫廷晔并沒變得溫柔紳士,好好做人。他還是像以前一樣,專橫如此。就連對她的言談舉止,也一如往常,不變一點。
這也才是溫廷晔。
第五天,穆甯起了床,卻發現溫廷晔不在房間。
她想到今天是白轲那場國際比賽的日子,卻也是莫炀槍決的一天。陡然一驚,生出不好的預感。
她翻開手機上有關比賽的新聞,看到那個比賽場地,類似于大型體育館,有許多層觀衆台。
意識到了什麼,她慌忙打開櫃子,發現那個裝槍的黑箱子不見了。
心生驚懼,馬上給司南打電話問道:“司南,你給溫廷晔做的那把槍。他跟你說過,是做什麼用的嗎?有什麼要求?”
司南說道:“除了基礎的配套設備,他要一槍斃命,方便攜帶,以及,一個賽場中心至最外圈的射擊距離。”
她仿佛知道了溫廷晔要做什麼。她以為溫廷晔已經放下了白轲的事,卻沒想到他隻是隐忍着,他在等這一天,在他入獄前,給他的人生畫個自認為圓滿的句号。
他還是要殺白轲,在莫炀死期的這一天。
她連忙給溫廷晔打了電話,一直顯示無人接聽。又給白轲打了電話,卻也是沒人接聽。
可現在快輪到白轲上場了。她急忙打了車,就往賽場趕去。白轲不能死,更不能因為她的事而死。她在心中祈求着。
此時,溫廷晔坐在觀衆台最後一排的高台處,所有人都沉浸在音樂中,沒人注意到他。
他的面色冷然,不緊不慢地打開了黑箱子,拿出了槍支零件,一件一件的組裝起來,動作利落而幹脆。
直到他裝上倍鏡,給槍上了膛。
白轲也已經上了演奏台。他身穿着一身白西裝,坐在鋼琴前,側身對着觀衆,敲動起指下的黑白鍵,一段悠揚動聽的音樂,就飄揚在整個場内。
溫廷晔凝神聽了一小會,看了看穆甯送他,并給他親自戴上的手表。隻覺時間差不多了。他端起了槍身,一隻眼睛輕輕閉上,另一隻眼睛盯着倍鏡,将紅點瞄準了白轲的頭部。
“該落幕了。白轲。”溫廷晔低喃一句,指尖緩緩扣下了扳機。
隻聽嘭的一聲槍響,場内瞬間皆是驚聲,就連駐足靜聽的飛鳥,都四散逃去,不見了蹤影。
鋼琴聲戛然而止。人們回過神來,睜大了眼睛,往演奏台的方向看去。
隻瞧台上不知什麼時候,沖上來一個女孩,她站在那個白衣男孩身前,替他擋住了突如其來的一槍。她的胸口正汩汩不斷,流出鮮紅的血液,那是心髒的位置。
一秒、兩秒……腕表的秒針一刻不停的流走着。
溫廷晔面色僵凝在那,原本淩厲的眼睛,突然酸紅起來。
他睜大了眼睛,看着站在那的穆甯,那個他曾在深夜、在清晨,細細看了無數次,又偷偷親吻過無數遍的臉龐。嘶聲地、竭力地喊出一聲:
“阿甯!”
穆甯望着遠遠的、幸好她一眼就能看到的溫廷晔。她慶幸着她幫白轲擋住了。這樣,她就不會再欠别人一條命了。
隻覺自己快沒力氣了,腿腳開始癱軟下來。也許這次,誰也救不了她了。早在十八年前,就該凋謝的生命,經看了那麼多人的生生死死,曲曲折折,終于還是要了結了,終于回到那個不該開啟的起點。
落地的幾秒鐘,她想,如果十八年前她沒有用易臻皓的心髒,現在又該是什麼樣子的呢?會不會李銘已經光耀門楣,并跟方芳結婚了,會不會廠房的工人,正健健康康,跟他們的家人團聚着,會不會溫廷晔不會是罪惡滿盈,不會患上精神分裂,不會得失憶症,更不會忘記愛人。他會不會如他希望的一樣,現在是一個行走在陽光下,坦坦蕩蕩的男人,身邊也有一個他愛之深切的女孩。
雖然,世界上不再有她,雖然他們永遠不可能再相遇。但能看着這般安好,就足夠了。
她相信他能看到。所以,同他隔着漫長的距離,她微微張合着嘴唇,對他輕輕說了三個字。希望,能消解掉她跟他之間,所有的愛恨、糾纏和遺憾的三個字。
溫廷晔蒼白的唇顫抖着,沸沸揚揚的場内,隻有他緘默不言,定神看着。淚水在眼底打着轉,漸漸模糊了視線,模糊了她。
他看着她輕張微合的唇型,他再也不會知道,穆甯說的那句話,究竟是他永遠也不需要她償還的“還給你”,還是他永遠也等不到她親口說的
“我愛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