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棠華看着背簍内的兩條大肥魚,驚歎不已,“你好厲害,這麼會便捉了兩條。”
男人垂眸一笑,摸着頭道:“這有什麼厲害的,不過是尋常的本領罷了。”
柳棠華卻道:“我兩個表哥都是捉魚的高手,可都沒你手法這麼準。”
男人面上笑容愈深,“那這兩條魚,姑娘可還滿意?”
柳棠華點頭,“滿意,我覺得這兩條肥魚比那隻山雞好多了。”
男人穿上鞋襪,“既如此,那姑娘也早些回吧。”
夕照之下,一人拎着野雞,一人背着肥魚,緩緩往回走。
柳棠華性子活潑,一路上喋喋不休,将她在涼州的趣事抖了個幹淨。
男人偶爾搭幾句,大多數時候,隻靜靜地看着她手舞足蹈,開懷大笑。
臨别之際,柳棠華叫住男人,“我叫柳棠華,你叫什麼?”
男人猶豫片刻,本不想回答,可一低頭看到柳棠華笑盈盈的一張臉,一雙亮晶晶的圓圓的眼睛,天真中帶着真誠,脫口道:“劉九生。”
“劉九生。”柳棠華默默重複着。
劉九生自嘲一笑,“九死一生,不是什麼好名字。”
柳棠華搖頭道:“怎麼不是好名字,九死一生,最終不還是個生字。九死過後,便是大福。這個名字,貴氣得很呢!”
劉九生被她的一番解說逗得大笑,“姑娘真是一張巧嘴。”
柳棠華歪頭一笑,“我兄長常說,否極泰來,姐姐也說,日日常新。你這麼厲害,将來一定會大有作為。”
劉九生自出生便漂泊無依,爛泥裡讨生活,短短十七年,嘗盡世間冷暖。莫說如此嬌俏的貴女,便是尋常人家的女子,都未必肯多看他一眼。
他心上蓦地生出一絲柔情,溫言道:“多謝姑娘吉言,天色将晚,姑娘早些回吧。”
柳棠華盯着他手裡的野雞看了會,又看了看他破爛的袖口,擡手從袖中掏出一個荷包來。
“方才看你捉魚我就知道,沒有我的誘餌,你也能獵到這隻野雞。這兩條魚,算我買的。”
劉九生一愣,并沒有去接。
柳棠華看他有些猶豫,一把拉過他的衣袖,将荷包塞進他手裡。
不等他拒絕,柳棠華便跳着跑開,朝着他揮手,“明日我還去獵野雞,你若是也去,記得找我啊。”
劉九生盯着柳棠華的背影,看着她背着個小背簍,像個小兔子一蹦一跳,直到她身影消失,才晃過神。
他垂下頭,看着手中的荷包,一枝海棠将開未開,花葉嬌柔卻又不乏生機。
他嘴角不覺一笑,将荷包揣進懷裡,轉身離去。
……
轉眼已是四月底。
這日,屋外起了風,一陣叮叮當當的驚鵲鈴響過,櫻桃樹上一簇簇微紅的小果子随風晃動,光影搖曳在石階上。
廊下小憩的賀玄度緩緩睜開眼,盯着那些紅色的果子,忍不住又想起了柳舜華。
已是黃昏,柳舜華今日大約是不會來了。
風中已有幾分燥熱,吹得賀玄度心煩意亂,忍不住揉着額頭,愈發覺得無聊。
“又不肯好好吃藥。”
嬌柔的嗓音帶着幾分嗔怪,穿過曲折的回廊,飄了進來。
賀玄度一下坐直了身子,“柳舜華,你怎麼來了?”
柳舜華瞥了一眼榻上的藥,走過去摸了摸盛藥的碗,“都涼了。”
賀玄度張開雙臂,笑道:“你看,我都已經快好利索了,這些藥這麼苦,不吃也罷。”
柳舜華離得太近,他手臂又長,這個動作,幾乎要将她圈進懷中。
賀玄度似乎并未覺察到不妥,雙眸微微一挑,又靠近了幾分,“你這個時候過來,就是監督我吃藥?”
柳舜華耳尖泛紅,退後幾步,将藥端起,擡手遞給他,“少貧嘴,快些喝了。”
賀玄度看到藥,一張俊臉皺成一團,還是接過,一口飲下。
柳舜華掏出來時順路買的饴糖,剝開一顆,遞到他跟前。
賀玄度用下巴示意他手中端着碗,騰不開手,“你喂我。”
他眉目舒展,嘴角帶着淺笑,落日映在眼底,一瞬光華流動。
柳舜華呼吸一滞,像是被蠱惑了一般,伸手将糖往他嘴裡送。
賀玄度俯身,低頭将糖卷入口中,微涼的舌尖滑過柳舜華的指腹。
柳舜華渾身猶如電擊,腦中一片空白,陣陣酥麻感襲遍全身。
“真甜!”賀玄度将碗放下,“你在哪買的,怎麼這麼甜?”
柳舜華驟然回過神,将包裹着糖的紙揉成一團,攥在掌心,強自鎮定道:“路邊随手買的,哪裡能比得上丞相府的那些點心。”
“看來還是這藥太苦了,多謝你記得帶糖過來。”賀玄度歎氣,“周松他們都是粗人,就是比不得你細心。你不在這兩日,都沒人給我備些糖吃。”
柳舜華将餘下的饴糖放在桌上,“是我的疏忽,這裡還有,你先放着,足夠你吃個三五日了。”
賀玄度笑:“我聽周松說,你這些時日都在忙你表姐的事,能抽空過來看我,已是有心了。”
柳舜華聽他提到表姐,便道:“我今日來,正是要說我表姐之事。”
賀玄度示意她坐下,“你慢慢說。”
柳舜華順勢坐下,抿唇道:“你還記不記得,此前,你曾讓洪聲送我兩枚金餅。”
賀玄度想了想,點頭:“哦,是有這麼回事。你替我照看綠玉多日,綠玉那個性子,定是惹了不少麻煩,這都是你應得的。”
“綠玉很乖的,照看起來也并沒有很費神。何況,我與棠華都很喜歡它,委實談不上辛苦。”柳舜華咳了一聲,如實道:“那個金餅,原本打算留着還你的。隻是,來涼州時,采買用具,一不小心買多了,便用了一枚。剩下的那枚,我又拿去幫表姐盤了間店鋪。”
賀玄度聽她說到金餅,料定她又要避嫌,想要将它退回,已經有幾分不悅。又聽到她大大方方地告知已将兩枚金餅都用了,臉色頓時緩和不少。
“你今日特意過來,就是為了說這個啊。”賀玄度笑了,“柳舜華,我給出去的東西,斷然沒有再收回來的道理。”
柳舜華道:“話雖如此,但總歸是太貴重了些。”
賀玄度漫不經心道:“兩枚金餅而已,也值得你跑這一趟。”
柳舜華捏着衣角,半晌,緩緩開口,“也不全是。我今日來,一是想看看你的傷,還有便是……我想問你借些錢。表姐那邊,實在是困難。你放心,等回到長安,我一定……”
賀玄度見她微低着頭,一臉不安,又拼命解釋的樣子,不覺有些好笑。
不等她說完,他俯身湊近,貼在她耳邊,低沉的嗓音帶着幾分慵懶,“哦,借錢啊,這有什麼難的,隻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想借多少都随你。”
若有若無的藥香,混合着饴糖的香甜,伴着淺淺的呼吸,萦繞在耳畔。
柳舜華一怔,身子往後一縮,結結巴巴道:“你……你想做什麼?”
賀玄度回身,懶懶地靠在椅背上,看着柳舜華的眼睛,笑道:“自然是陪着我去騎馬了,先前說過的。怎麼,柳大小姐忘了?”
柳舜華尚未回過神,喃喃道:“騎……騎馬?”
賀玄度歪頭笑道:“當然是騎馬了,柳小姐以為是什麼?”
柳舜華這才反應過來,賀玄度是有意逗她,忍不住臉頰漲紅,美目一揚,瞪了他一眼。
賀玄度怕她真的生氣,忙換了副臉色,認真道:“柳舜華,你有事先想到我,我很高興。隻是下次,不要再同我這麼見外。能幫到你,我很樂意。”
柳舜華擡眸,對上他帶着缱绻笑意的眼眸。
風乍起,繁茂的枝葉間驚雀鈴聲聲,一下下叩在柳舜華的心上。
她想,賀玄度對她,大約是有些好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