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勝男隻有劫後餘生的慶幸之感。
她現在大口地喘着粗氣,眼睛空洞無神地凝視着地面,豆大的汗珠滴在混着沙石的土地上,留下一個大大的墨點,把她的心髒都要塗黑了。
她一時間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感謝自己常年充當家裡的屠宰好手,雞、鴨、魚類,她都殺過。
她更該感謝自己的第一反應不是愣住,而是直接反抗!
這不是天賦。
剛剛那頭狼的模樣,竟然讓她想起了自己生物學上的爸爸和奶奶。
她從小就被打罵慣了。
直到她有一次再也忍耐不了了,挑起身旁的竹竿就往她爸的胳膊上一抵;
她爸被挑釁到了,想搶她手上的竹竿,誰曾想到激發了腎上激素的姚勝男幾乎沒有痛覺,隻有興奮。
她拼命地攥着竹竿,甚至以一種凝視的姿态,靜靜地看着他無能狂怒地發瘋——他想搶她手上的竹竿之示雄威,兩相僵持之間,面對姚勝男的雌威毫無作用,她就是犟上了,死捏着不放手。
隻好随便拎起身旁的另外一根木棍,拼命用腳踏在中央,兩手捏着竹竿兩頭,想将其折斷,最終是折斷了的,不然他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收場。
沒辦法,姚勝男從小到大幹的活可比這個廢物爹多太多了,村裡邊的婦女是最重要的勞動力,又得挑梁下地,還得回家照顧所有人的需求,家裡所有吃的穿的哪樣不是出自女人的手?
不過她學的課文上隻寫了農民伯伯,卻從來沒有寫過農民姨姨,青年甚至告訴她,轸水省從事農林牧漁業的女性為85.03%,男性為77.69%。
往往是有其更賺錢的更能獲得資源的替代行業時,舊有的被稱為最不适合女性的行業會變成最适合的,一時間所有的輿論都會扭轉,女人總會跟在屁股後面撿一些不要的東西,聽他們說的東西,吃他們喂的食物,向來任勞任怨。
當然,這個食物需要自己摘,自己做,不過在外都說是女人吃了男人喂的飯,合理嗎?
“……該死。”
姚勝男看見剛剛那個拿獵槍的獵人正十分懊悔地看着滿地的狼藉,所有男獵人都在哀嚎着,有的甚至已經昏死過去。
而其她尚未受傷的獵人們正想盡辦法将男獵人們安置好,村子裡的其她居民也漸漸湧過來收拾爛攤子了,正在擡着擔架将男獵人運回村裡修養。
“你們兩個,到底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塊狼群區域裡?”
而現在,拿獵槍的獵人,才終于有閑心來注意姚勝男二人了。
但是當獵人走到她們面前時,姚勝男卻忍不住睜大眼睛,有些愕然地發出了一聲驚歎:“啊……是你?獵人姐姐?”
獵人皺着眼睛,詫異地略微往後仰了仰脖子,“什麼?”
她穿着高筒靴,身着軍綠色的獵裝,與老人戴着一樣的雪白棉的高帽子,朝着她們走來時,姚勝男很明顯得感覺到了一種壓迫感。
她比她們壯實很多,胳膊上全是結實的肌肉,她随手摘下手套,将其塞入上衣四個口袋中的左上胸口袋裡,明明看上去二人身高相差得并沒有特别多,可對方的大腿卻足足比她粗了一大圈,站在一起就好像來自不同的次元。
在村裡,她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高壯的人。
“……啊,你不會是……”獵人望着她,微微張開嘴巴,食指輕輕地點着自己的下巴。
她蹙着眉,眼睛斜向上轉了一圈,在腦海裡搜索着熟悉的面孔。
她思索了半刻,劍眉忽然舒展開來,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厚實的嘴唇揚起雀躍的笑容:“你是姚小虎。”
“你都長這麼大了啊?上回見到你的時候你才到我肚子那麼高呢!不對,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你不會是又跑山上玩然後迷路了吧?怎麼還帶了個朋友?姚小虎,你不長記性是吧?又要我大晚上把你送回家,這回我一定要見見你媽爸,讓她們好好教訓你這個小崽子一頓!”
青年聽見“姚小虎”這個名字後,略顯疑惑地歪了歪頭,姚勝男沖她撇了撇嘴,當時這個名字是假名,她故意取來騙獵人的。
姚勝男還在組織語言呢,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講,本來還想着有機會就拉着青年開溜的,誰曾想到又遇上熟人了。
不過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對面的獵人就闆着臉,叉着腰開始教訓起姚勝男來了。
“你知不知道剛剛有多危險,你差一點就被狼給啃得腦袋都掉下來了,這他爹的可不是開玩笑的,大山可沒你想象得那麼美好,弱肉強食,盡是殘酷的一面,不是你這種小孩子能搞懂的!”
姚勝男啧了一聲:“姜火種,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你不也才十五六歲!”
她十歲那年第一次遇見姜火種。
也是第一次發現了與村民口中、自己眼裡看見的任何循規蹈矩的人外,都截然不同的一種活法。
後來,她又遇見過姜火種幾次,但是都隻是恰巧碰見她來村上歇腳。
她坐在阿嬷的大院子門口,坐在用布料撐起的綁在大樹上的遮陽“傘”下,她歪着脖子仰頭躺在木椅上,靜靜地看着陽光穿透樟樹的枝葉,光斑落在洗得發白的遮陽布上,風吹得呼啦作響,如浪潮翻湧。
右腳搭在左腳上,慢慢地晃悠着,在地面上平膝地自然伸長,她的雙腿甚至比木桌子還要長。
她就在這樣酷熱的季節裡,一口一口地喝着滾燙的大麥茶。
阿嬷讓她喝涼的,她不聽,沖着阿嬷擠眉弄眼地吐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