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昱聞臉上唰一下就白了,藏在眼鏡背後的神态有些遊移,不自然地扶了扶鏡框,站上了講台:“好的,确實是我目前不太懂這些,我沒做好代班老師的職責,咳,以後有什麼做得不好的地方也歡迎大家發言,現在的話,大家要不就按照女高往日的習慣來坐吧,到時候我再看有沒有身高上的問題,再進行安排。”
姚婋好開心,她給沈鴻樹豎了個大大的拇指,搖頭晃腦,無聲地笑起來,用氣音說:“勇士。”
沈鴻樹也笑了,她做了一個手掌往下拍的手勢,像是把姚婋升騰起來的情緒像氣球往下拍落一樣,示意她低調。
于是最後算是多此一舉,壓根沒有用處,最後位置還是跟起初一樣。
“接下來有沒有同學跟我一起去搬書的?長得高的同學優先出來哈!我作為男老師就多搬一點,大家就能少搬一點,照顧照顧咱們女同學!”
如果這句話放在别的高中,可能會獲得一緻性贊同,并且将張昱聞捧為“好老師”。
可是到了女高,這句話确實是惡心人了。
尤其是初中就在這裡讀書的學生們隻覺得幾本書而已,是根本連提都不想提的、無關大雅的事情。
長得矮的同學心裡更是不太舒服,自己隻是長得矮了點……但不至于搬不動幾本書。
于是刷啦啦站出來的基本上都是矮個子的同學。
姚婋本來也想上去搬書,但是往前探頭看了看,才發現幾個學生在竊竊私語,甚至在傳紙條,而且傳的速度極快,每個人幾乎都隻是看了一眼就傳給了下一個人。
傳到沈鴻樹這裡,她隻是看了一眼,就傳給了姚婋。
姚婋打開一看,上面的字迹很飄逸,但每一個字都铿锵有力:“大家好,我們以前初中就在女高讀書了,這裡一直講究我們是我們,我們的視角就是人類的視角,如果是從其它學校考進來的姐妹們,請不要認為潛移默化的歧視是沒有意義的小事,一點一點的鋪墊會将我們同化成為沒有思想的木偶,所以我們真的不認同男老師的理念,如果你也跟我們一樣不認同,也請同學們能多多站出來表達自己的看法——無論何種方式,不要後退,不要忍讓,不要默許,要從對方第一次冒犯開始明确表達自己的不滿。”
姚婋看完那更需要站出來了,這也能理解為什麼都是張昱聞口中的“矮個子”同學上去了,因為高個子同學認同了她們的想法,看見講台上她們已經上去就選擇不上去了。
不過姚婋還是要上去,很簡單,她想搬書。
可是待姚婋站起來了,後排很多同學都站了起來,烏泱泱一大片跟着往前走,直接把張昱聞給吓了一大跳,瞬間覺得面子全無。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一瞬間凝視于正欲張嘴的張昱聞臉上,讓牠嗫嚅着停頓片刻,卻不知如何出聲。
牠心底裡滋生的懦弱也喚起牠的怒火,女學生就是麻煩!
牠明明是在為她們做事,是為她們好啊,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青春期的女生就是脾氣大,這麼小的事情幹嘛放得這麼大,搞得跟演電影宮鬥劇似的。
小孩子就是喜歡以反抗什麼來取得标新立異的價值,彰顯自己是鬥士!
好巧不巧,牠就成了這個“大”反派。
無病呻吟、大驚小怪!好了,這個世界如此不公,隻因為牠是“公”的?
但到了嘴邊,卻隻是繞了一圈,挂上樂呵呵的表情:“嗯……大家是要一起去搬書嗎?這麼有積極性的,不愧是咱們重班的學生,不過隻要幾個人就好了,我點幾個人出來吧。”
為首的矮個子同學站出來:“老師,為什麼要認為我們是弱小的、需要照顧的女學生呢?在這裡我們都是學生,别無二緻,您作為女高的老師——不管外面是怎麼看待的,但至少在這裡,我希望您能尊重我們每個人都是個體,不論高矮胖瘦,我們都不需要額外的偏袒或是照顧,這是因為我們的身體很健康,我們的頭腦很清晰,不需要您以施舍者的姿态給予我們看似幫助,實則輕視和削弱我們的虛假能量,這是消極的、非正面的、不利于其她進入女高的姐妹們正視自己的眼光。”
張昱聞頭一回能如此徹底地說不出話,所有學生凝視着牠時的那雙純粹的眼睛、皺起的眉頭,像一幀幀定格的動畫,刺激着牠的大腦,刀子般剜過牠脆弱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