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門也是一扇厚重朱紅大門，帶獸首門钹的，兩邊大敞。設保安亭和分流欄杆。

林維抱着箱子左彎右繞出了門，就覺得這南門外真冷清啊、風真大啊，一條人行道上也沒幾棵樹，就挨着西邊的路口有一個推車賣水果的，放眼望去真是風蕭蕭兮易水寒。

這跟在西門那邊擺攤的感覺太不一樣了，可能因為那邊人多，這邊沒人。就仿佛一個人在澡堂子裡赤身裸I體的沒什麼，四周也都是赤條條的人，跑大街上就有了羞恥心了。而這點羞恥心，在林維把賣貨紙闆立起來，喇叭響起來時簡直到了極緻。

最多再十五分鐘，林維對自己說：沒人就撤。

沒想到過了十分鐘來了烏泱泱一隊人，林維剛想問“買不買軍訓鞋墊”，看清人就把嘴閉上了——都是他動畫學院的師兄們，來上早課的。

其中一個在新生講座時還跟他有過交流，名叫徐榮糠的師兄走上前來：“林……小林師弟？”得了他應後，徐榮糠笑道，“在這兒擺攤練手嗎？”

林維道：“賺點生活費。”

“「軍訓專用鞋墊」……”念出包裝上的文字，徐榮糠把鞋墊放回箱子裡，“可惜我都大二了，用不上了哈哈哈，加油！”拍拍他肩走了。

另外幾個師兄有問“怎麼不去西門那擺”的，有問“要不直接在你們班群裡問問”，七嘴八舌說了一通後也走了。一番交流下來，林維銷售額為零。

後面幾撥人流也是如此，隻看不買或看也不看。林維後知後覺地想到：

對啊，新生一般不會起這麼早。老生呢，用不上。

再者，如果是要吃早飯的，就會走西門去一食堂了。能從南門來的隻有住「廣雅公寓」的「動畫學院」或「廣告學院」男生……而且是趕着來上課的，因為别的學院離西門更近。

難怪這南門一貫沒什麼人了。

想通了這一點，林維關掉喇叭、收好攤子，抱着家什就去了東門。

結果發現東門的情況更離譜——沒攤位就算了，大部分還都不是學生。

林維跟個傻子似的在地鐵口附近站了半天，被一個背着包急匆匆趕出來的中年女子撞了一下：

“不好意思——”人看着他，愣了一下，“你不是……”

林維也愣了一下，認出來了——這TMD是之前報考時面試過他的動院老師！

“老師再見！”

林維一拉草帽檐，迅速跑了。

“哎哎——”女老師在後面喚了兩聲沒喚住。

林維這一口氣啊，呼啦啦跑到了一号教學樓附近的小樹林裡。

好在這樹林廣場一帶正好有些社團活動，擺了若幹桌椅、展闆立人的，有的喊某某明星演唱會學生特惠票價，有的喊附近社區志願者招募，林維絲滑地混入其中，擺起了他的攤子。

掙紮了兩小時，總算賣出去了五包。

麼得辦法，這邊人流量比西門少，還離西門近。能來到這地方的新生，大部分都先經過了西門，有意願的就先買了那邊的，沒意願的大概率也不會買他的。而他也不好再賣15元一包——這就是價格戰的惡心之處了，紙闆上的價格改回了「10元」，還遇到了老顧客：“老闆，怎麼突然降價了啊？”

“這是今天特别申請的福利款，”林維面上笑着，内心淌着淚說，“數量不多，你還要嗎？”

遭人婉拒後，林維把鞋墊放回了紙箱，繼續等待不知何時會來的下一位顧客。

“喂，你們知道嗎？”等着等着，他聽到旁邊的社團同學閑聊，“聽說這裡以前吊死過人，說是動畫學院的。”

“啊？”林維自己就是動院的，聽到這個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為什麼啊？”

“聽說是實在做不出動畫，”說話的是個女生，“可能壓力太大了……？我也不清楚。”

廣場上日頭高照，綠葉拂着熱浪撥清波，林維挨到十二點半，還挨了頓劉宏博他們的取笑：“蒼天啊！二十萬票的白澤作者竟然在賣鞋墊！”總算賣出去了十五包。這會兒算是趕上了下課吃飯時間，總算出來的學生多了些，因此林維也沒敢去吃什麼午飯，就一句話：抓緊時間能多賣一包算一包。

然而到了一點半，所有社團都撤了，保安也過來趕人，說是兩點有學校活動，有個著名作家簽名會啥的，要提前清場。林維不得不再換個地方，他帶着剩下的十六包鞋墊，從食堂門口換到南門天橋——畢竟天橋算是男生宿舍到學校的一段必經之路，這般被趕趕挪挪，換了三四個地方，總算在下午四點半左右賣完了。

然後他迅速殺去了銀I行——最近的儲蓄銀I行五點就要下班了！排隊取号，零錢換整，存錢驗鈔，差點被氣到跳腳——

竟然有一張五十，兩張二十是假I币！

“老子日你個闆馬的！”

林維驚怒之下爆出了一句家鄉話，這攢了一天的怨氣到底沒繃住，破了個口。

他的聲音大得也驚到了這室内剩不多的員工、客人，回過神便忙不疊地道歉：“抱歉、抱歉，我是罵那個給我假I币的人哈……”

得了年輕女櫃員一枚頗同情的眼神：“那這三張假I币我們就沒收了哦，”并遞出一張薄紙，“這是收據，請您收好。”

林維道了謝，回宿舍的路上心都在滴血：

今天一包隻賣10元，賣完三十三包，也就隻賺了231元，再扣去90元的假I币，也就是他這一天從上午七點半搞到下午四點半，九個小時忙乎下來就賺了141元。

……太累了。

他跟個遊魂似的飄進了五一七，手腳并用地爬上床鋪，把自己卷到被子裡，攤成一張餅睡着了。

……

一覺醒來，又是天黑。

林維睜眼，坐起身，聽到下方傳來江君堯的聲音：

“醒了？”

林維“嗯”了一聲，腦袋還是木的。

一碗熱氣騰騰、像是牛肉拌飯的東西遞到了他眼皮子底下。

“吃不吃？”江君堯問。

食物的噴香喚醒了林維殘存的求生欲，一秒翻身下床：“吃！”

他一把搶過江君堯手裡的碗，接過筷子一通猛扒，邊吃邊問：“這什麼啊？好吃！”

“不重要，”江君堯說，又遞給他一杯飲料。林維自是不客氣地喝了一大口，感覺像是什麼鮮榨的果汁，猕猴桃混合了什麼黃瓜之類的味道：“你買的？”

他餓慘了，主要沒想到今天一天能這麼倒黴，早中都沒吃上飯。這「牛肉拌飯」吃起來内容還挺豐富，有南瓜、西藍花、蘑菇、小番茄、蝦仁、扁豆什麼的一大堆，竟然還有牛油果泥……？

難不成是什麼外國餐？

林維活似餓死鬼投胎，風卷殘雲般掃空一碗，放下筷子：

“多少錢？我付你。”

“不用。”江君堯把桌上的果蔬汁往林維手邊推了推，示意他繼續喝，“你攤擺完了嗎？”

“擺完了、擺完了！”林維擺手，簡直此生再也不想擺攤，“往事不要再提。”

“那好，”江君堯說，“來學做動畫吧。”

林維：“？？？”

他拿起果蔬汁杯子的動作就此凝固了：

不是吧大哥？你還是人嗎？

順着他的視線，江君堯在他眼前“啪”地放下了一本書——

有兩個大磚頭那麼大、那麼厚，上面七個印刷大字：

原動畫基礎教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