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子講的是一個少年初戀的故事。根據入場券背面的介紹,這動畫是創作者将油畫顔料塗抹在玻璃闆上,就這麼畫一張拍一幀,畫了三萬多張,用70毫米的膠片拍攝完成的。
是以每一幀單獨截出都是一幅完整的油畫。
春天來了,少年少女的心也随之萌動了起來。少年偷偷愛上了隔壁戴着墨鏡的神秘女子,少女則偷偷愛着他。他在心中幻想着與她的相處,一會兒就如同春風吹過了原野,萬物勃勃生機,一會兒又像乘坐着海上的小船,蕩起了一圈圈漣漪。
鏡頭與鏡頭的銜接,沒有一處是硬切,大部分是動畫做的形變轉場,如莎翁的詩句一般流淌,流過了她與他與她,以印象派的筆觸,交織着輪廓與色彩、幻想與現實,美得如夢似幻。
直至最後,他見到了墨鏡下女神的真容,現實的醜陋在這一刻戳破了他的幻想,他就像發了一場高熱的病人,從夢中醒來,望向了窗外依舊明媚的春天。
林維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油畫做成了動畫,而且片中人物的表演還相當細膩,非常清晰地講述了一個浪漫又殘酷的青春故事。他的心靈大為震撼,無法挪開眼珠地看完了整場。
片尾曲後,第二個片子《老人與海》也開始放了。
興許是連着看了兩場的緣故,當大屏幕放到了老人駕着小破船在巨浪中與魚搏鬥時,他聽到旁邊走道有人在聊天:
“今年初不是有金融風暴嗎?我還以為他們都不會來了。”女的聲音道。
“沒聽說過「經濟愈差,文娛愈興」嗎?”男的聲音道,“正是有金融風暴,這些發行商才更要來。”
林維忍不住向右瞟了一眼他們。這兩人注意到他的眼神,女的馬上低聲道了句“抱歉”,拉着男的出去了。
兩場放完,林維跟江君堯随着人流出了報告廳。學院外的天色到了夕陽将沉的傍晚,林維得趕緊赴晚上的畫室兼職了。可他的心還沉浸在方才的美中,依依不舍地問身邊的人:“你感覺怎麼樣?”
江君堯點頭予以肯定:“挺好。”
這人表達一貫含蓄,這在林維聽來就是「非常好」的意思了。他很高興對方也喜歡他所喜歡的,雀躍道:“那我們明天也來看看吧!”說着就打開群消息去翻日程,“明天是波西米亞專場,藝術家「賈恩·斯萬梅耶」做的真人實拍加定格動畫,有個叫《地下室的秘密》看起來好有意思!”
江君堯笑道:“好。”
……
次日下午,動畫學院大報告廳。
大屏幕上,小女孩提着籃子進入了一個破敗的地下室。
她小心翼翼地走着,手裡的手電筒光晃晃悠悠地照着,不時在漆黑中照出一點鏽漬斑斑的水管、滿是髒污的土牆、老化幹裂的木栅欄……
片子的開頭更像是真人實拍的恐怖電影,看不出跟動畫有什麼關聯。直到她的手裡的面包不小心掉了,一隻破皮鞋沖出來叼走了它;直到她的眼睛透過栅欄縫隙,看到了一堆敞着口的破皮鞋像瘋狗一樣在争搶她掉落的面包……
“哇,”林維沒想到定格動畫用在真人實拍裡能這麼好玩,悄摸跟江君堯咬耳朵說,“感覺我們宿舍裡的臉盆、牙刷也能這麼打一架……”
一旁的江君堯點了點頭。
他倆是翹課出來的。林維翹了節素描,江君堯翹了節藝術概論,不過素描林維在畫室都快畫吐了,藝術概論這課一半的時間也是在看片子。因此林維對慫恿對方一起翹課看動畫節這件事,可說是毫無心理負擔。
尤其在入場後還看到了其他同學,比如李刻、秦雅翎這對,再比如嚴爻銘、朱绾這對……一對二班的,一對一班的,不是男的牽着女的手,就是女的喂男的東西吃,看得林維八卦雷達狂動,抓着江君堯躲起來興緻勃勃地觀察了好一會兒。
看完波西米亞的一溜動畫短片,聽了聽布列塔尼的交互式動畫講座,他倆又去逛了逛小樹林裡的弗朗吉立體藝術展。動畫節剩餘的幾天,這兩人皆是如此,沒課的時候結伴去看展映,有課的時候看情況,要是能翹的就一起翹了去看看。
林維剛開始還隻是抱着開開眼界的念頭,見識下這世上各種各樣做動畫的方式,有用油畫做的,有用食物做的,有用泥土做的,有用樂高做的……看着看着,他便不由打開了素描本,開始飛速記錄一縷接一縷被啟發的靈感。
他想過用棉被和枕頭來模拟天空跟雲朵,人躺在地上,用定格動畫的方式“飛”到雲上,在各種各樣的“宇宙”(床)之間穿梭。
他想過他們用樓梯來模拟深淵,隻要把鏡頭放到低視角來拍攝,人手抓着台階,就能營造出好像快要掉下去的人眼錯覺。
他想過讓一個真人逃入一家畫廊,手碰到油畫,就進入油畫的世界變成會動的油畫人,跌入沙坑就變成沙子做的動畫人,掉進水裡就成了一縷人形的墨,被迫體驗不同的畫中世界,在不同的介質中逃亡冒險……林維一邊在素描本上塗塗畫畫,一邊跟江君堯交流想法,後者聽得簡直雙目放光:
“有意思。那進入陶畫的世界,是不是就得在陶罐子上跟人打架?”
“對對,”林維又被對方啟發,“陶罐子是圓的,這兩人隻能繞着圈打……打着打着,一個不見了!另一個找了半天沒找着,鏡頭往上走,再倒轉,才發現那一個是掉進罐子裡,脫離2D世界了。”
“那你還可以試試皮影戲、剪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