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喬南下車後蘇蘭囑咐他趕緊上樓,說是自己還有事就不和他一起上樓了,讓他自己小心點,如果出了事陳舟然回來得扒自己一層皮。
傅喬南覺得他太誇張了,但還是再次鞠躬表達了對他的感謝,而在這過程中費洛德連車窗都沒有搖下來過。
看着車漸漸遠去,頭頂亮起了燈,不遠處的多維港大橋也亮起了霓虹燈,人行道上熙熙攘攘。傅喬南松了一口氣,轉身往便利店走去,與機械聲一起到的還有收銀員的招呼聲,她似乎早就看到了店外的他。
傅喬南照常點頭笑着打招呼,在便利店逛了兩圈,最後拎着滿滿一袋進了公寓。
他買了幾份水果沙拉,第一次看到的時候他就想買了,但是由于此餐點看上去過于可憐,怕陳舟然看到了覺得他吃不飽飯,徒生許多枝節,所以他沒有買。
但是這幾天陳舟然不在公寓,沒有人會管他吃什麼東西,所以他可以放心買大膽吃,即便它看起來好像沒有母親準備的好。
兩個多月過去,傅喬南雖然不是第一次覺得夜間的卡利因公寓安靜得讓人感到孤獨,但今天這種情況卻是頭一次。
以往陳舟然就算回來得再晚,也會在十點前推開公寓的房門,可今天他确定對方不會回來,他将一個人住在這間公寓。
吃過飯後傅喬南将徽章裡的語音條全部導出來了,他窩在沙發裡對着電腦裡播放的語音條聽了好久,那是父親母親的聲音,久違的,永不改變的聲音。
傅喬南有些難受了,他将電腦和徽章都放在沙發上,起身出門上了天台。
天台的風有些涼,将他額前的發絲全部吹起,露出微眯着的眉眼。所看之處是大橋對面的公館一角,亮了一部分燈,但家裡的燈沒有亮。
興許在它迎來下一任主人之前,多維港公館那處的燈永遠不會亮起。
傅喬南穿着一件衛衣,袖子長了些,此刻拿着手機的手蜷在袖子裡,又因為掌中的震感而一點點往外探出來。
是陳舟然的電話。
“喂。”傅喬南的聲音有些低啞,風吹來打在掌心,仿佛也吹到了電話的另一頭,“怎麼了?”
對面那邊停頓了一會兒,似乎又放緩了語氣:“你在天台嗎?”
“嗯,吃完飯上來消食。”傅喬南不想說是因為想家人了。
“這麼晚才吃完飯嗎?晚飯吃了什麼?”
“意面。”傅喬南有些委屈。
“味道怎麼樣?”陳舟然的聲音很平穩。
水果沙拉不好吃,好像放了很久,完全沒有母親給他準備的新鮮,他吃得很不開心。
傅喬南說:“還不錯,但是我覺得沒有蕾拉做得好吃,有點太酸了。”
對面那邊又安靜了一會兒。
這次是傅喬南先問:“打電話是有什麼事情嗎?”
這次對面立馬回了:“沒什麼事情,就是發消息給你,好久都沒有回。”
傅喬南慌亂間看一眼,果然見屏幕頂端還有消息提醒的圖标,他被冷風吹得吸了一口氣,轉身背對風口,将手機重新放回耳邊:“我剛才在準備學校的小組作業……”
話說一半他停住了,對面同樣沒有開口,像是一種無聲的配合與默許,默許他撒謊,也默許他沉默,可這種沒有由頭的默許令他感到無地自容。
傅喬南編不下去了,他咬緊了牙關,将心中的委屈憋回去,隻是低着嗓音說:“我晚飯吃的是便利店的水果沙拉,一點也不好吃,我以為它和母親準備的水果沙拉味道是一樣的,結果它好像真的隻是減肥餐,可是我不胖……”
傅喬南開始胡言亂語了。
“嗯,你不胖。”陳舟然配合他的胡言亂語。
傅喬南又說:“你公寓裡的信号不好,之前都好好的,今天導語音條的時候卡了好久,好幾次導完都找不到,再連接上之後連雲端數據都不見了。我吓死了,以為我把語音條弄丢了……”
“今天公寓檢修磁源,白天的時候信号就不太穩,蘇蘭已經提前替你罵過他們了。”陳舟然解釋道,“所以最後語音條成功導出來了嗎?”
“嗯。”傅喬南有些嗚咽的語氣,“導出來了,裡面有好多我練琴時的音頻,我沒有命名,找了好久才找到他們的語音條。”
像是在抱怨,傅喬南的語氣有些不平,但又帶着一點無可奈何。
“嗯,後來呢?”陳舟然問。
“後來……”傅喬南不想說了,他生硬地岔開話題,“你一個人住不會覺得孤單嗎?卡利因公寓晚上好安靜,是不是因為隔音太好了,我隔着玻璃窗往外望,看到好多車從大橋上經過,但是一點聲音都聽不見。陳舟然,公寓好安靜。”
對面迎來很長一段時間的安靜,就好像在向他演繹一遍房間裡的靜一樣。
“陳舟然,你還在嗎?”傅喬南在想對方是不是很忙,自己的胡言亂語會不會占據他的時間,拖着他工作的進度。
“嗯,我在。”陳舟然幾乎是立刻就回答了,不僅回答了這句,還将上一句的答案一并說了,好像長時間的停頓隻是在仔細思考那個問題一樣,“孤單,一個人很孤單,本來以為這麼多年都習慣了。”
“那現在呢?”傅喬南很想知道。
“現在不會。”陳舟然說,“傅喬南,有你在不會孤單。”
傅喬南一怔,彼時發絲吹過他的耳畔,打在他握着手機的指間,這次換他很長一段時間說不出話了。
陳舟然等了他一會兒,說:“傅喬南,你是想家人了嗎?”
氫氣球斷線的那刻會快速飛走,尤其當風大的時候,猝不及防間,手中的力變輕,你沒辦法将高處的氫氣球重新拽回來,隻能望着它漸漸遠去,興許它會落在一處你永遠找不到的地方。
傅喬南感受到落下的淚水彙聚到下颏,嗚咽聲傳到電話的另一頭,他咬牙企圖抑制住情緒,最後隻嗚咽出一個不太清晰的“嗯”字。
陳舟然在電話那頭安靜了一會兒,喊了兩聲傅喬南的名字都沒有得到回應,最後他加大了點聲音又喊了一遍:“傅喬南。”
“嗯,傅喬南在的。”傅喬南癟着嘴應了。
對面那邊似乎松了一口氣,說:“傅喬南,我們視頻好不好?”
“嗯?”傅喬南怔了一會兒,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對方挂斷了電話,随後是一個視頻電話打過來。
傅喬南眼前有些模糊,他用手背一抹眼淚,又仔細看了一眼,原地打轉幾圈也不知道在找什麼,像是被冷風吹得清醒過來了,手足無措間起了逃避的心,可最後還是磨磨蹭蹭地點了同意。
傅喬南将攝像頭對準自己的半邊臉頰,在對方的視角裡隻能看到他的臉頰肉。
剛才一時情急,夜晚容易想東想西,他現在有些覺得丢臉。
“躲着做什麼?”
傅喬南可以看見陳舟然的整張臉,他現在在笑,背後好像是牆,隻白白一片。
陳舟然穿的是一套黑西裝,大概也剛結束工作不久,傅喬南如此想着,出神忘了回答對方的問題。
“傅喬南,讓我看看你。”陳舟然的笑減了一些,隻溫聲說道。
傅喬南不樂意,他還是用半邊臉頰對着屏幕,說:“不要,信号不行,磁源好像還沒修好,隻能露一點,不然就卡了。”
陳舟然一時語塞,笑了出來。
傅喬南更窘了,他有點後悔剛才說實話了。
“嗯,知道了。”似乎是發現對方語氣裡沒了哭腔,他開玩笑道,“我以為你是不好意思讓我看你哭的樣子。”
就是不好意思。
傅喬南吸了吸鼻子,風吹得有些冷,他說:“風太大了,把我頭發都吹亂了,有點醜。”
傅喬南看到屏幕裡的陳舟然挑了挑眉,看起來一點都不信他的說辭,他編不下去了,急忙轉動手機屏幕想要挂斷視頻:“好了好了,磁源又不穩定了,好卡,看不見你,我要回去睡覺了。”
嘀,傅喬南狼狽地挂斷了視頻通話。
而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陳舟然在對方調整手機挂視頻的那刻看見了他的臉,眼睛裡含着的淚光讓人一眼就能發現,鼻尖也紅紅的,嘴巴像是因為舔過而顯得紅潤。
視頻挂斷的瞬間屏幕上顯示出通訊人最後的樣子,陳舟然眼疾手快截了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