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周遭卻是燈火通明,間間酒肆都是行人。
大多行人腰間皆懸着刀劍,臉上的兇狠退卻,沉溺在樂聲和賭坊喝彩聲之中。
可稍稍有些風聲,暗處便射出幾雙冷漠的目光,留意着來人的不同尋常。
在此處的,多是去流沙堂接任務,領賞的。
隻見暗紅簾子飄逸而動,前方的台階長而不見盡頭,顧知程牽着白馬緩緩而過。
寒風吹動的衣角,也如常日那般惬意随性。
這人與周遭格格不入,引來衆位在場之人的注意,紛紛望去。
忽然,嗖的一聲,幾枚暗刀直直朝着顧知程而來,危機将至。
卻見那人身影如同鬼魅那般閃身,那幾枚暗刀,便穩穩嵌在木樁子處,惹得那暗紅的簾子也落敗。
那人臉上得意洋洋的神色還沒有維系多久,面容一下子便皺了起來,吐出一口血。
從暗處湧出幾個黑衣人。隻是一眨眼的功夫,那飛刀的人,已經消失在此處了。
酒簾下那兩位俠客對坐。因着這一場浩劫,一人護着酒壇,一人護着酒盞,倒是極為默契。
護酒壇那人道:“這裡……名不虛傳啊。”
“估摸着是個愣頭青。”他将酒盞放下,目光又投向顧知程,“那人身影有些眼熟。”
“确實有些像的。”護着酒壇那人,給對方倒酒,目光始終望着那處。
一眨眼,那人消失了。這下子酒盞也滿了,兩人面面相觑,紛紛起身。
“堂主,你回來了?”守衛兩人愣住,還下意識繃直身子,瞪大雙目。
顧知程微微颔首,道:“他可在?”
兩人紛紛讓開了一些,将刀刃收入鞘中,為他推開門,俯首而道:“二堂主?在的。”
顧知程見此,才将白馬的缰繩給他們,快步進到閣中。
一進去,裡頭燈火通明,魏信禮坐于高台前疾書,一臉菜色,嘴裡還念叨着:“你不管,我也不管,就讓它塌了吧,大不了我繼續當乞丐算了,那也算是悠閑自在。”
顧知程又靠近了幾步,聽他聲音又尖了些,帶着抓狂道:“真是造孽啊,為何苦的是我……”
“那事兒,可有結果了?”
魏信禮猛然擡頭,砰的一聲,一躍而起,到了他跟前:“堂主大人,您真當我是隻驢子啊。這次,堂主,你可是決定回來了。您這三番四次外出,可有線索……再說,您還是回來吧,流沙堂需要你……你不講話,我就當你應允了。對了,暗閣這幾日來了人,說是,若不歸順,便要讓我們……流沙堂已經危在旦夕了……”
“暗閣來人?”顧知程瞥了一眼他,才徐徐而前。
“是啊,好不蠻橫,都說外來者不敢在地頭蛇跟前放肆,可那黑白雙煞依舊兇狠啊。”
顧知程看着他,有些詫異,劍眉微挑着:“黑白雙煞?”
“不就是那暗閣中人,他們還沒走,非要吵着要見堂主你啊。”
顧知程颔首,回頭看着他道:“明日,你把他們喚上來。”
“這也好,那我就放心一些了。”魏信禮心中松了些,這才從書案底下翻出一份冊子,“我查着查着,發現了一些陳年往事,倒是極其有意思。”
他接過那份冊子,神色有些異樣:“這溫家還有這樣一樁往事啊。”
魏信禮盯着那份冊子,渾身上下起了寒顫。
是啊,哪能不是啊,那溫盛彥老爺子,原先叫蔡佑德,隻是一位贅婿而已。
而他過門三年,身體一向強健的溫家夫婦卻突然病逝。
溫萦秋也同他割席。不久後,溫家長輩紛紛倒戈勸萦秋同他和解。
孤女無依,溫萦秋隻能隐忍下來,日日忏悔她引狼入室。
而溫盛彥背地裡,偷偷變賣溫家田莊,一手去,一手來,變成自己的掌中之物。
最後,他還打着為溫家延續香火,開枝散葉的由頭,納了他青梅竹馬的梅夫人……
除此之外,他還除去當年知曉此事的溫家長輩以及仆從,想要抹去自己作為贅婿的恥辱。
而後十多年裡,溫萦秋心中郁結,一蹶不振,而身子也漸漸衰敗。
他四處求醫,竟然博得賢夫的名頭。城中還有贊歌流出,出盡風頭。
在那一刻,溫家便徹底,改叫蔡佑德了。
顧知程将冊子收回,卻見魏信禮神色飄忽,便問:“你是有何事要講?”
“過去,那麼多次都是無功而返,說不準這次也是那樣。”魏信禮歎着氣,忽然擡眼看着他,“你可不能看着她好看,便也栽了進去。”
“這點你無需關心。”顧知程看着書案上放着的冊子,“可有顧三的畫像?”
“沒有。聽說,全被燒毀了。”魏信禮呢喃着,心中也是十分着急,繼續叨叨着,“那女子确實不好惹,也是有前例的,你可不知,一年前那董公子原想威逼利誘她,而一親芳澤。可哪成想,被她的護衛吊在房梁上挂了一夜。”
“就這,不過是自保而已。”
魏信禮呲的一聲,皺着眉,白了他一眼道:“那董公子被救下之後,腦子出了岔子,還呢喃着說有鬼有鬼……吓得不敢上街去,說是怕遇見那人……好好一個花花公子,便成了窩裡蹲。如今,侍女稍稍靠近一些,也吓得微微顫抖。你說,那不叫一個兇殘無比麼。”
“她并不壞。”顧知程将那畫像拿了出來,“你瞧瞧,這畫像同我像不像?”
“咦。”魏信禮接過畫像,瞧了他一眼,倒也心直口快,“不就是你嗎?少拿這個來糊弄我……”
“此畫像是她給我的。”
“誰?”
“溫五小姐。”顧知程薄唇微啟,居高臨下望着他,隐隐帶笑,“所以,去查。”
“你不會是……”魏信禮的話戛然而止,視線也移開,心裡直打鼓,“是,我馬上就去……”
夜色深重,周遭也冷寂下來了,隻剩下珠簾子相擊的聲音,燭光亦是忽明忽滅。
溫輕瀾坐在梳妝鏡前,衣着素色,對鏡自照,豔中帶冷。
須臾間,拿起木梳,一縷一縷梳着長至腰間的如瀑青絲,隻是秀眉微微蹙着。
她的目光梭巡着案幾前玲琅滿目的首飾簪子,樣式也最為奢華大氣,樣樣都是她所最為喜愛的。
隻是如今,她要抛下這些,去選擇那些塵封已久的素雅簪子,即便是連衣着之物,她亦要做出舍棄。
她照着回憶,對鏡子而笑,掩蓋眸中的銳利,再次僞裝成人畜無害的溫柔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