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知程會出現在這處,也是因公務。他恰巧得了一封密信,便特意前來這處,想要為方家這事收好尾而已。
他知曉溫盛彥今夜在這處設宴,會碰見他們也是尋常事兒。但他是沒有想到,他娘子的長姐竟這般不顧後果喊他,還一副熱切想與他相談的模樣。
顧知程猶疑了一會兒,這才朝她看去,也許能從她的長姐知曉一些事情。
大抵是他這些時日來,心神不安,總覺得……他也并非不喜她這個性子,而是她這般行徑令他心中安不了。
他才會如此不顧場合。不過,他也從未懼怕過他們一分,知曉又如何,不知曉又如何。
溫鏡月見顧三執着玉扇撩起珠簾而出,玉佩懸挂在腰間,墨藍色袍角随之飄蕩。雖然衣着素淨,卻在人潮中,依舊顯眼,也難怪常常惹人回首。
她稍稍歎氣,看上那人目光時,便覺得顧三與從前的神态極為不同。以往的顧三如同一塊溫潤的美玉,銳利冷漠都是藏在眼底,不顯人前。可如今的顧三,眉宇間的鋒芒卻是随心收放,整個人與過往相比多了幾分放縱不羁。
溫鏡月看着眼前的郎君,她心裡不斷沉落,越發為阿桐擔憂。她想,無論當日,阿桐有無講過這事兒。她都不會坐視不理,讓阿桐獨自心焦如焚,茶飯不思。
于是,她開聲喊住了顧三,朝着酒樓的靜谧之處走去。顧三大抵也認出她來了,才朝她而來。
“不知溫大小姐,喚我來,可有要事要與我相談?”
溫鏡月看了一眼侍女,待她離去後,才對顧知程道:“我便開窗講亮話,确實是要事,是靜顔之事。”
“請說。”顧知程負手而立,神色甚是淡漠,隻是稍稍颔首,便也在聽溫鏡月講話。
溫鏡月便一五一十将自己這些年的所見所聞通通說盡,有時說到悲傷之處,還忍不住淚水潸然。
顧知程聽着,倒也沒想到她這般直白。他在心中琢磨了片刻,這裡頭許是有人授意,至于是何人……大夥兒心中都明了。
她說若非那時的顧家是個好靠山,溫盛彥怎會願意促成這一樁好姻緣。
她甚至還提起了靜顔在府上的種種事來,提起她是如何從侍女變成如今的模樣……而靜顔也并非一開始就是這般的鐵石心腸。溫鏡月幾乎是事無巨細,通通講出。
顧知程越聽越是覺得呼吸幾乎停歇,心中鈍痛難以抑制,摸着胸膛。
過了好一陣子,顧知程才有所緩和,聽着眼前人的話。他想那些年,她吃的苦頭怕是比自己所想的還要多。甚至有那麼一刻,他雙手顫動不已,眼眶也微微發紅。
“你可見過她流淚?我隻見過一回,是那日我與她言明母親的陰謀的那一刻。她聽見的那一瞬,身子便癱軟下來,隻能扶着牆,面色變得極為蒼白。她卻什麼話也沒有說,隻是轉頭便去忙别的事兒了。”
溫鏡月說着,轉着手帕,眼神也有些飄忽,“可後來,我路經她的院子,見侍女守在門外。幾經詢問才曉得是她身子有恙,用了藥便早早睡下了。”
顧知程聽着她的聲音,似是看到了那個當時的情形。月華鋪滿院落,入眼處皆是一片靜谧,帳簾随風飄浮,小屋未曾燃燈,隻有細微到極緻的抽泣聲。
哭聲夾着風聲,若非來人仔細聽,怕是很難被人覺察。他快步而去,就見女子伏在榻邊忘情而泣,一時之間,頓步不前。
月色之下,見烏發白膚女子發絲零落,淚眼微紅,傷心到極緻的模樣還要強笑。許是悲傷太深,隻能咬着唇讓自己笑。這般的她,看起來更像個女鬼了,讓人的心裡不斷冒着寒氣。
“長姐,你是何時來……”
溫鏡月的聲音很輕:“我十幾年來都未曾見過她流過一滴眼淚,總是見她緊咬牙關。她在面對困境之時,會安慰我,說一切都會過去的。”
那一刻的溫鏡月才知曉靜顔原是會害怕,會流淚,而母親又背着她做了這些事兒。
阿桐說,她并非不可代替,她完不成溫姨交代的事兒,有的是人來取代她。
那時的她也随着阿桐淚流滿面,顫顫執起阿桐手說:“若是,我去求母親……我這就去求母親,她一定能放過你的。”
溫輕瀾沒有掙開她的手,隻是沉靜望着她說:“可惜,我逃不出來了。如今,我更不能當溫姨的廢棋。所以,這件事兒,我們都得當作無事發生,可懂?”
“這般……”
“今日之事,千萬不可與他提起。”
溫輕瀾的聲音漸慢,眉宇間也閃過猶豫,揉了揉額心。
“是,屬下知曉。”藍月向她行禮,雖是看不見她的神色,但也能感覺出一些端倪來。
“罷了,他總會知曉的。此事兒,我還是不想瞞着。”溫輕瀾搖着團扇,擡眸時笑意忽現。她轉身看着眼前的藍月,便朝着室外走去。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聲:“東家,方老爺子來了。”
“小姐,我去請。”
藍月隻見她那一襲暗紅衣裳不斷浮動,黑發白膚,似笑非笑。她回過神來就緊随溫輕瀾而去。
夜有些涼,那人說話也有些尖銳,可居于正座的溫輕瀾卻一言不發看着眼前的老爺子。許是講了好久,方老爺子見她無動于衷,心中直冒火,又口幹舌燥,隻得又飲茶水。
方叙河放下茶盞的力度有些重,雙目冒着火,透着威脅:“若你肯,我便就罷。你的圖謀,便能從容行之。若你不願,執意與我相抗,你就得思慮好此事之後,溫盛彥可會容得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