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輕瀾端起酒盞,将烈酒灌入喉中,絲毫不理身後來人。
“你這般對我沒用。”顧知程将她手中的酒盞奪了過來,目光冷冷地直視她,“我記得你的酒量很好。”
溫輕瀾突然将酒盞摔在地上,死死抱住眼前的綠松,泛着淚光:“我的酒量是不錯。可我的心也會痛,會擔憂……有時我會想,孩子沒了對那時的我來說也并非一件壞事。這樣,我就不會有軟肋,也不會被溫盛彥再度拿捏。”
“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但溫家之事,你不許插手。”顧知程坐在她的對面,寒氣依舊逼人。
溫輕瀾指尖觸着那盆綠松,借着夜色悄悄打量着對座之人,心中卻有些郁悶:“那夜後,我親手将那灘血水埋在那棵樹下,這樣他就能一直和我們在一起。”
顧知程的面色也變得蒼白,伸手摸了摸石案上的幼苗綠松。難怪清雪院總是這般清靜,平時侍從都鮮少能踏足此地。也難怪,她從來都不讓小鈴铛到清雪院來。
夜色很暗,周遭沒有月光。他看不清溫輕瀾的面容,但對面隐隐傳來吸氣的悶聲。
顧知程突然走近,将她摟入懷中。月光下,兩人的呼吸也急促起來。
這一刻他才意識到,内外皆失,她才是最痛的那個人。那時的平靜克制,隻是她太會遮掩了,她始終不肯在别人面前流露半分痛苦。
“我們孩兒的仇,我不是不報。即便你真死了,或是你變心了,此仇也是非報不可。因為,我當初的傷心可是真的。”
溫輕瀾依偎在他懷中,神色憂傷。可腦海中卻又在思考下一步棋該下在何處。
這幾日,顧知程都不曾露面。她曉得眼下溫家的動蕩都與他有關,如今的他們正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他後繼無人,隻能扶持溫祈衍了。
這一樁樁事情下來,她覺得顧知程在此事上已經做得太多了。若是任由其發展,恐怕不好收場。溫輕瀾點燃石案的燈盞,緩緩擡眼看着對座之人:“我籌謀十幾年之事,我怎會輕易放手。”
“到底于你而言,什麼才是最要緊的?”
石案上放着的燭火搖曳不止,溫輕瀾踮腳在他耳邊說:“毀掉溫府這個囚籠的時機還未到。他的死局已經在眼前了,我們的确不必等了。至于如何偷天換日,你聽我仔細講來……”
顧知程的手也攀上她的腰肢,低頭聽她講話。他聽罷,神色依舊陰郁:“你倒是想得長遠。”
“溫家,我必須要拿到手。”
“可他們中有些人是無辜的。你不能拉無辜之人下水。”顧知程将她緊緊相擁,忍不住在她額頭落下一吻。
溫輕瀾勾着他的衣襟,依偎在他胸膛上,悶聲道:“在你眼中,我真是那般亂殺無辜之人?”
“我不是那個意思。”顧知程抓着她的手,“我隻是沒想到,你為了得到錢财權勢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溫輕瀾卻悄然抽開手,借着月色望着他笑了許久:“這是我的生存之道。它是我從幼時起就一直賴以生存的武器,我無法割舍。”
“你并非如此,你當初設下善堂……”
“你先聽我講完。”溫輕瀾朝他看去,臉色因酒氣而略微紅潤,指尖輕觸那盆綠松。
“在溫府時,我打着為她們報仇的名義,實則是為了讓自己不用屈居人下,不用為奴為婢,嫁給尋常小厮吃盡苦楚或是為人妾室任人折辱。這些年來,我對溫家衆人處處讨好。我是自願成為他們掌中之劍,為了換得一點生存之機。在他們眼中,我隻是被他們驅使的棋子,一把令人血肉模糊的刀劍罷了。可我不願因此而認命。你也曉得‘飛鳥盡,良弓藏’的道理吧。”
她的聲音一直很平靜,平靜得讓人心裡發毛。
顧知程并無笑意,目光也始終落在她身上。可她雙眸卻燃着烈火,能焚滅一切的烈火。其實,他也能理解她的處境。若是換了自己,怕是也會走到如今這地步。
“所以啊,他們憑什麼要這般對我。我低三下四可不是為了最後落得被埋的下場……我不但要将他們的東西搶過來,還要燒毀他們一直引以為傲的高台。”溫輕瀾的聲音依舊很輕很慢,好像這一路跌跌撞撞走來的不是她。
借着長廊的燈火,他依稀能看見她那淺淺的微笑。她穿了一身紅衫,華簪雲鬓,實在是豔麗至極。可在她那一颦一笑間,莫名泛着絲絲鬼氣。
顧知程覺得此刻,周圍涼了許多。借着月色朦胧,那雙白手也與他交握,剛觸碰就從她的指尖傳來絲絲涼意。
見他神情有異,溫輕瀾的笑意卻越發明顯了。她反倒是靠近了一些,與他耳語:“當我曉得我的堂姐是皇後的那一瞬間,你知道,我想的是什麼嗎?”
“你可以設想一番。”溫輕瀾極為歡喜地盯着他。此刻遮月的黑雲移開了,她的笑意越發明顯,“今日隻有你我兩人,我允許你盡情猜想。不用擔心傳出去,這兒都是我的心腹。”
顧知程沉默半晌,雙目如同黑夜那般灰暗:“你從始至終都沒去祭拜過你的父母,我想你在意的應該不是這些吧……”
說這話時,顧知程緊緊攥着她的手,眉宇緊鎖。他有些擔心她會說出令他害怕的話來。此刻,他整個人僵在原地,任由利劍劃破體膚。
他是真的不願意再被欺騙……他十分清楚她柔情背後的冷酷。他們可以談風月,可她卻不會因為那虛無缥缈的風月便心甘情願為他留下。
顧知程的雙目銳利,薄唇輕抿,深深吸氣。如此,他總要扼住她的要害,讓她一輩子也離不開他。
到了揭曉謎底之時,溫輕瀾隻是高聲而笑,并未應答。
那笑聲穿透沉沉黑夜,夜風也冷了許多。
顧知程明白了,原來她不會解開這個謎題。他的目光始終跟随着她,如今也能從她的背影中觸碰到真相。
溫輕瀾踩着月影,笑意依舊挂在臉上,她默默數着自己走了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