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井秋河成為遺物整理師的第一天,就接到了出發開工的命令。
他剛從美國回來不久,久違地踏上東京土地時,甚至有幾分不知所措的陌生感。
好在帶領他的師傅是本科導師的好友,頭頂稀疏的老頭兒态度親和,幾番你來我往的問候過去打消了青井秋河重回故土的不适。
“青井君為什麼回日本了?”
坐在駕駛座的司機叼着煙,趁着紅燈的間隙閑聊道。
“美國的工資待遇比東京要好多了吧,你父母不也在美國嗎?回來做什麼?”
“……”
青井秋河手指蜷縮了下,“比較喜歡國内的環境。”
還有人。
他在心裡補充着,嘴角不自由勾起。
青井秋河在米花町長大,高中畢業後便按照父母的意願去了國外讀書,現在回到故土工作,怎麼想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更何況——
“遺物整理師這種工作,确實回米花町比較好。”
司機嬉皮笑臉地趴在車窗上,和走上去的師徒揮手,“畢竟在米花做這行收入——我六點來接你們。”說完汽車甩着尾氣揚長而去。
青井秋河提着工具跟在老師傅身後進了電梯,聽着他反複叮囑見到逝者家屬時到注意事項以及工作禁忌。
他本科輔修了心理學,實習項目與論文總和創傷人群相關,對遺物整理師的工作不能說是一竅不通,但剛剛入職就進行實操也确實讓佐藤師傅焦慮了幾分。
好在電梯口到逝者居所的距離不過一兩分鐘,佐藤的唠叨也沒能持續多久。
他們敲響房門,在門打開時鞠躬表明來意。
“家裡有點亂,有些東西我得替他寄回去,你們先進來吧。”
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對了。
死者是意外去世,跟自己同齡,親人都在老家生活。
在米花負責處理逝者後事的是他的友人。
青井秋河回憶着資料,鼻腔忽地聞到一股潮濕的雨味,不等他思考豔陽天哪來的雨水味,同級校友的臉随着他身體伸直而闖入眼簾。
“青……井……?”
同時出現的是松田陣平驚恐的、詫異的表情。
“松田君?好久不見。”
青井秋河沒想到會在這裡撞見熟人,他本能露出一個笑,心跳也因為某個可能性加快速度。
于是他滿懷期待地開了口。
“萩原也來了嗎?”
*
……爆炸……去世……
卷發青年嘴巴一張一合,有什麼詞從耳邊滑過,青井秋河聽得不太清楚,他略帶歉意地問道:“抱歉,我剛才沒聽清,能再重複一遍嗎?”
“……”
松田陣平眼神瞬間變得複雜。
他深呼吸,閉眼再次睜開時,語句清晰地說道:“青井,萩原研二走了。”
*
萩原研二在一周前就因爆炸去世了。
松田陣平似乎是這樣說的。
烏雲不知何時籠罩了天空,若有若無的雨滴滑落,地面出現點狀的花紋。
青井秋河坐在一樓大廳裡,他靠在落地玻璃上,沒有聚焦的雙眼不知看向哪裡。
“青井!”
司機接到電話匆忙趕回,他伸手在青井秋河眼前揮了揮,略擔心地問道,“你還好嗎?”
“……我沒事,佐藤師傅和家屬正在處理……遺物,你快上去吧。”
青井秋河等了幾秒,司機仍舊擔心地看着他,秋河這才反應過來,“我在這等你們工作結束了一起回去。”
“不用擔心我。”
他笑道,“我和萩原君……沒那麼熟悉。”
所以沒有很難過。
青井秋河是這麼認為的。
他思維清醒,情緒穩定,工作時絕不會被私人情緒影響。
隻是不知為何,佐藤師傅和松田陣平強烈拒絕他參與工作,青井秋河想争辯,嗓子卻沙啞得不成樣子,最後沉默着接受了。
他在樓下等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沒能忍住,上樓找到松田陣平,詢問起萩原研二的墓。
畢竟同學一場,多少有點情意,應該去祭拜一下。
青井秋河這麼說着。
松田陣平看了他許久,久到外面傳來轟轟作響的雷鳴聲愈來愈近,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hagi沒有留下屍骨。”
松田說,炸彈的威力太大,十多名拆彈警察與建築頃刻間灰飛煙滅,他們拾掇了許久也分不清哪塊肉、哪片灰燼和萩原相關。
最後他們剪下萩原研二不同時期的衣服布料,代替遺體下葬。
“……你如果去看他,他會很難過。”
青井秋河茫然擡頭。
他試圖分辨松田話裡的意思,大腦卻像陳舊的機器無法運行,耳邊隻餘有嗡嗡作響的轟鳴。
為什麼他去看萩原萩原會難過?
他和萩原研二确實沒有過深的交際,但他們之間沒有過争執龌龊,結伴去過一些地方,半年前甚至還見過一面,不管怎麼想都不應該是負面評價。
“但作為他的朋友。”
“我希望你能去探望他。”
松田陣平懇求道,“請你……去見他一面。”
*
青井秋河和萩原研二第一次見面,頗有幾分偶像劇的意味。
那天正好是舉辦入學典禮的日子,青井秋河作為新生代表在帷幕後候場。
校長演講漫長又無趣,秋河聽了幾句就玩起胸前配飾,心思飄到該怎麼在森嚴的校規裡探索出一條适合擺爛人摸魚的方法。
沒等他想出個三六五,就有人摸黑來到了後台,鬼鬼祟祟的撬着鎖通往操場的門。
“好了沒?”
“快了快了,鐵絲沒我想的順手。”
“啧,再聽老頭子講下去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诶~我以為你已經長出來了才催我趕緊走的。”
“差不多。”松田陣平聳聳肩,他抱怨,“誰發明的開學典禮?一群人站着聽糟老頭子講老掉牙的廢話。”
說得對。
腿隐約發麻的青井秋河默默在心裡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