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酌光:……
所以我在自作多情什麼啊。
想到昨天自己還以為原野是聽到了他驅鬼師的名号而高興的行業翹楚羞恥地靜默了一下。
“既然如此,我先介紹我自己吧,”師酌光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直接道:“我是一個民俗學者,主要研究方向是鄉村傳奇故事。”
“怪不得你知道的這麼多,失敬了。”原野發出贊歎的聲音。
“對了,我還沒說我呢,”原野開朗道:“我一直流浪,沒有正經工作,好在身手還不錯,偶爾會有人雇我當保镖,就這麼一直活到現在了。不過我沒有固定住的地方,流浪的時候看到那幢别墅空着,就住進去了。”
“原來如此,”師酌光表情和煦,坦率地笑道: “之前懷疑你入侵了那戶人家實在是抱歉,不過既然你我現在坦誠相待,之前的芥蒂不妨一筆勾銷,我們兩個同心合力,一起逃出這裡。”
夏天的陽光穿過茂密的樹葉,兩人在燦爛的陽光下坦誠交換了彼此的故事,之前盤桓在别墅裡的疑雲似乎都在陽光的照耀下煙消雲散了。
此時此刻,兩人第一次有了一樣的想法。
他在撒謊。
原野和師酌光同時想到。
“所以何有鄉是什麼?”原野回歸正題。
師酌光:“《莊子》裡寫,‘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于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寝卧其下。’無何有之鄉,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地方,或者說是一個幻境。”
師酌光此時仿佛一個真正的民俗學者一樣為原野解惑道:“這樣一個地名,可能就是在騙我們來這裡,說不定就時為了引誘我們耗盡汽油和食水,讓我們絕望的死在路上。”
“這樣啊。”原野認真點頭。
一個想要試驗人類絕望時的爆發力的瘋狂科學家的形象出現在了原野的腦海裡。
“或者更糟糕,”既然已經開了頭了,師酌光不介意再多說一點:“這個何有鄉是真實存在的,它會誘導我們在裡面自生自滅,如果勘不破其中的關鍵,我們就會困死在其中,成為它的養料。”
瘋狂科學家的形象在原野腦海裡換成了瘋狂精神學家。
這樣的情況是原野從來沒有遇到過的,不過作為一名靠譜的隊長,他還是人道主義地安撫了一下柔弱的民俗學者:“你放心吧,我雖然不知道我們去的地方會是什麼樣的,不過我會保護你的。”
“那就仰賴你了。”前著名驅鬼師也很上道地表示了感謝。
兩公裡的路程對原野來說不算什麼,哪怕他怕師酌光颠簸,特意走得慢了些,也不到半個小時就到了。
原野在何有鄉的入口處止住了腳步。
這竟然是一個看起來有些人氣的小村子。有人在村口賣包子,有人騎着自行車匆匆買了兩個,又飛一樣騎着車走遠了。包子鋪不遠就是一所學校,應該有學生在上體育課,能聽到遠遠飄來幾聲哨音。
“這什麼情況?”此情此景,原野低頭和師酌光嘀咕一下。
“不知道啊。”師酌光隻是淡淡地笑笑,擡頭看向原野:“你會保護我吧?”
“當然。”原野隊長的責任感再度被激發出來,充滿鬥志地推着師酌光走進了何有鄉。
原野和師酌光兩個外鄉人的到來奇異地并沒有引起原住民的主意,原野推着輪椅走在坑坑窪窪的水泥路上,自然地好像回家一樣。
“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原野小心地推着師酌光避開路面的凸起,道:“好像我就是這裡的人。”
“我也是這樣,”師酌光揉了揉太陽穴,露出了一個笑容:“我甚至想起來我們住在哪裡了。”
原野也想起來了,好像腦内的迷霧突然被吹散,露出了真實的世界。
他是十歲的時候搬到這裡的。
那一年他所在的村子爆發了一陣猛烈的狂犬病潮,他的父母因此喪命,原野自己被救援隊從家裡帶了出來,送到了這裡生活。
現在,他是學校裡的保安。
至于他推着的人,是他的鄰居,前兩天扭傷了腳的鄉圖書管理員,也是這裡唯一的管理員。他受傷休息的這段時間,圖書館一直沒有開門,不少學生都盼着他趕緊好起來。
師酌光的家人也不在鄉裡住,他扭傷後生活不便,隻能拜托原野照顧他。
原野不反感這個多出來的差事,一是因為他責任心強,樂于助人,二是因為師酌光做飯好吃,他跟着能混口飯吃。
“酌光哥,”原野自然道:“你今天還要去買菜嗎?”
“不用了,”師酌光搖頭:“你先送我回家吧。”
何有鄉經濟不怎麼發達,原野和師酌光兩個人住的是鄉裡倒閉的印刷廠留下的舊員工宿舍。
這是一個建在道路旁的二層小樓,扁扁的一排,上下各四戶,一共八家,大門統一對着街道。一樓沒有圍擋,出了小樓,門口就是院子。二樓走廊設了欄杆,刷了綠漆,風吹日曬,漆面剝蝕,露出裡面鐵鏽紅的底色。
一層住的都是年紀大的老人,原野和師酌光年富力強,被安排在了二樓。
小二樓的最西邊砌了一溜陡峭的樓梯,也是用綠色的欄杆擋着。原野和一樓曬太陽的老兩口熱情地打了聲招呼,熟練地氣沉丹田,連師酌光帶輪椅一起端了起來,向二樓走去。
“小原還是那麼有勁。”幹瘦的老太太眯着眼誇獎道。
她旁邊一樣消瘦的老頭點頭附和。
原野帶着師酌光上樓。
水泥台階很陡,一腳踏上去像是陷進了血肉裡,綿軟、潮濕,帶着向下拽的吸力。下一步,水泥堅實的材質提供了可靠的支撐,陷落在血肉裡的腿被拔了出來。
向後望去,潮軟的觸感來源于台階上蔓生的青苔。
八月的陽光白慘慘地照着。
樓下的老夫妻還在說話,隻是眼睛的餘光似乎還留在他們身上。
原野一步一步地上着台階,夫妻倆的眼睛随着他們的動作越擡越高,越過了眉骨,滑上了天靈蓋,攀上了老兩口身後的水泥柱子。
“到了。”原野回神,将師酌光躬身放下,越過欄杆和老夫妻打招呼。
老夫妻笑眯眯地回應,眼睛因為陽光半眯了起來。
“那我就走了,”原野将師酌光送進房間,囑咐道:“有事叫我。”
“行,”師酌光熟練地推着輪椅走到窗邊,開窗通風:“中午來我這裡吃飯嗎?”
“不了,我得趕緊回學校,午飯在那兒吃。”原野早上陪師酌光複診,跟學校請了倆小時的假,着急回去銷假。
“能幫我把卧室裡的電風扇拿出來嗎?”師酌光不好意思地說道。
“小事。”原野進屋找了電風扇搬到客廳,對着窗戶吹着,順便給師酌光帶了一個薄毯子蓋腿:“小心别着涼,我走了。”
“路上慢點,注意安全。”師酌光招手,讓原野低下頭,将他背上的書包取下來,塞裝了許多食水在裡面後才還給了原野,客氣道:“帶去學校吃吧,食堂的飯不好吃你就來我這裡,又沒多遠。”
“知道啦。”原野輕快地應道,背着書包出門,急匆匆回學校上班。
師酌光留在屋裡,翻開手,看到原野剛才給自己蓋毯子時,塞進自己掌心裡的東西,是個舊的打火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