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聽,還有水波搖蕩的動靜,應該是有木船靠岸了。
有人從小舟跳上了水榭平台,站穩後,将手中的魚叉“叮呤咣啷”的丢在地上,又在白玉欄杆前叮囑了幾句,那小船就吱悠吱悠地劃走了。
半透的薄紗窗格上閃過一抹模糊的綠色,繼而又推送來一段很有辨識度的聲音,“火火,咱先吃飯,等吃完了飯才有力氣,繼續去抓鳥賊。放心,有我在,一定不會讓它跑了。”
“嗯!”委屈巴巴的回應,伴着“嘎吱”的開門聲,很從容地邁進了殿裡。
周家母女都站了起來。透過珠簾隐約看到,一個穿着翠色圓領窄袖袍的美公子,懷裡抱着一個四五歲頂着丸子髻的小姑娘,緩步往這邊走。
“诶?你娘親好像在接待貴客,咱們先不去打擾了,上樓去,換身衣服下來。”
随着一陣嘩啦啦的珠簾聲,二人的背影又消失在了樓梯口。
周夫人站在那裡有些尴尬,又不敢随意坐下。好在,女皇體恤道:“侯夫人請坐,不用管她們。近日天氣漸暖,玉清湖裡多了許多猛禽,常出沒叨擾人,二位來的路上,沒被擾到吧?”
周夫人忙道:“沒有沒有,多謝陛下欽賜轎辇,妾身感激涕零。”
周曉川張了張嘴,似乎欲言又止。
李靖梣注意到了,饒有興趣道:“都尉有何話,不妨直言。”
周曉川确實想說話來着,但是思及現在的身份,不能再犯錯誤了,還是閉嘴為好。
但沒想到女皇又問起來,她隻好誠實答道:“回陛下,臣隻是有些疑惑,如果宮中禽鳥成災,為何不放些鞭炮驅離?”卻拐彎抹角地發懸賞通告,不是多此一舉嗎?
周夫人本來還擔心她又吐出什麼驚天之語,聞聽此言,也有點開悟,對啊,鳥類最怕鞭炮聲了,倘若用鞭炮驅離豈不是更簡單?
正常人應該都能想到這個辦法,還好,還好,不算太出挑。
李靖梣微微笑了,她一向喜歡和聰明人講話,瞧今日的周小山格外順眼,也就願意多說些。
“治鳥災,不是要驅離所有鳥類。倘若鞭炮一響,非但惡鳥會被驅離,良禽也會因受驚而逃散。就像治國一樣,多的剪一剪,少的補一補,否則,空留下一片池塘又有何意趣?
又譬如當年的四疆,鏟除四疆不是目的,如果内部和諧,政通令達,就算全留着又有何妨?”
周曉川聽得心驚,她這是借治鳥災順便點明了,當年朝廷鏟除四疆的原因。并非是為了鏟而鏟。四疆軍侯坐大,常與朝廷分庭抗禮,導緻政令無法傳達四方,内部不諧,無法凝一,這才是塗、程、聞三家招禍的原因。而西北周家和朝廷同氣連枝,自始至終恪守臣節,以守土保國為己任,非但不會損國,還于國家有益,所以,就不必鏟除。
這無疑給她們吃了一顆定心丸,也給西北周家亮明了底線。如果父親知道,肯定也要老懷安慰吧,當年他頂着與其他三家決裂的風險,做出與朝廷聯姻的決定,如今終于迎來了巨大的政治回報。
“臣明白了,治大國若烹小鮮,過度翻攪容易爛。所以,驅離不是目的,去惡存良,才是本真。陛下英明,臣受教了。”
周夫人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你說這麼明白幹什麼?要糊塗啊,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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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她還在糾結這事兒,“咱們不是說好了嗎,在宮裡,你要表現得越無用越好。越無用就越像你弟弟,就對咱家越有益。你說你!唉,怪我,怪我把你生得太聰明了。”
周曉川:“……”
“娘,其實,弟弟,也不是那麼一無是處。我們從小在一個學屋長大,那些朝廷的政令,百家的書籍,他也是通讀過的,隻是平時不怎麼上心而已。”
撓撓臉,她其實想收斂的,但是與高人交談,那種上瘾的感覺,總是忍不住。
“你不用替他說話,我現在恨不得把他塞回去,整天不是氣我就是氣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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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過西界橋,突然聽到後面一陣喊聲,“都尉——!都尉——!”
周夫人掀開轎簾,“喊你的。”周曉川回頭,就看到尚儀局的徐典贊,一路小跑過來,氣還沒喘勻,就對周夫人笑道:
“二公主回來了,陛下特命,留侯夫人和驸馬都尉在宮中小住。”
“啊?”周夫人沒料到這變故,整個人就很突然,僵化了的感覺。
好在周曉川一向沉穩,面不改色,道:“多謝典贊通傳,煩請回禀陛下和二公主,我們随後便到。”
徐典贊對她的氣度很是欣賞,微微欠禮,轉身離去。
“怎麼辦,怎麼辦?康德公主可不好對付,會不會露餡?”周夫人對她這個兒媳感情很複雜,一開始她是很喜歡李靖樨的,但她嫁到西北的那幾年,就像一隻受了傷的紅眼兔子,見誰咬誰,導緻侯夫人對她,喜愛有之,懼怕有之,感覺她就像一座大山,她們就是壓在山下的孫猴子。
周曉川還算鎮定:“既然不能拒絕,那隻能卯頭上了。好在,她平時和小山接觸不多,關系也疏遠,隻要我們小心一點,應該不會露餡。”
但想到那個難纏的二世祖,她的眉毛也忍不住抽動起來,隐隐有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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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當她們剛踏入康德宮地界時,一陣“汪、汪、汪”的動靜就朝周曉川飛奔而來。
周曉川整個頭皮都炸開了,是阿香!
在西北時,她見康德公主終日郁郁寡歡,看府裡所有人都不順眼,就馴化了一隻棕色的松獅犬,讓周小山送給康德公主,免得她到處找茬。
時隔多年,這隻松獅犬居然還認得自己,而且,那“汪汪汪”的怒吼,近前時竟然變成了遇到親人般的嗚咽。這可讓康德宮的宮女們都大為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