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說完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此地無銀三百兩了,趕緊找補,胡亂徹了一通來敷衍,“我就是覺得,覺得,你得合群知道嗎?咱到了新環境,不合群怎麼行?訓練場上,好好訓練好好表現,讓領導能看見你,訓練結束以後嘞,你得會跟人處好關系,這叫,叫融入集體,叫,融入群衆。這脫離群衆那還了得嘞?”
這說着說着,竟有點苦口婆心的意思了,見許三多仍然懵懂,幹脆掰開了揉碎了給他解釋:“三多,就拿伍班長來說。人家是咱班長,你就說訓練上用不用心吧?”
許三多點點頭。
成才腦子裡一門心思想怎麼給他解說清楚,到沒注意他在點頭,光聽着他沒反應了,不由得把舊毛病流露出來,一個忽閃剮了他腦門一下。
“問你話呢,出聲!”
許三多也詫異,我回應了啊,“我點頭啦!”
成才氣惱,“這黑燈瞎火的,點頭誰能看見!”
許三多又蔫了。
成才再接再厲,“那你用心了嗎?咱既然來了部隊了,那就好好幹。我問你,你是想當馬呢,還是想當騾子咧?”
許三多有點不明确自己從字典裡查出來的馬和騾子是不是成才口中說的,讷讷地問:“什麼是馬?什麼是騾子?”
成才隻好說的通俗:“馬是天馬,騾子是土騾子。你想當啥咧?”
許三多沮喪:“我估計,我做不了馬。”
成才看清楚了他眼裡的自卑和怯懦,好,該鼓勁兒的時候到了。
他親密的攬過許三多的脖頸,倆人腦袋挨着腦袋,先分享自己的心路曆程:“我告訴你,我以前在村裡邊,我還不明白,那天咱們下了火車,我算明白了。我,我找到目标了,我,我要當馬,我要在這裡紮根兒,在這軍營裡邊轟轟烈烈的幹一輩子。”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裡閃着晶亮的光,比所有的星光更燦爛耀眼,他在心裡告訴自己,我在這軍營裡邊幹一輩子,成為連長那樣的軍人,那樣的男人,追随他,陪伴他。
他想到這裡,忽而一笑,眉眼間蕩出别樣的喜悅,嘴邊悠悠漾出兩個可愛的小酒窩。
他輕拍拍許三多的肩膀,是鼓勵,也是一種邀請,邀請許三多也定下一個目标。
許三多臉上的茫然沒有消失,但是也為成才的喜悅兒喜悅,他咧起嘴陪着成才笑,像是對那邀請到一種回應。
但是他很快又帶着一副憂愁的模樣說:“我現在才明白,我二哥他為什麼不在家裡邊,他去外邊。他跟你一樣,就想轟轟隆隆的幹一輩子。”
但是他這種明白隻限于對他人選擇的理解,并沒有給出自己的選擇,更沒有主動想要做些什麼。
此時此刻,甚至在将來很長時間裡,許三多像過去一樣,隻是置身事外的觀察者,而不是擁有主觀能動性的參與者。
能夠打破他渾身包裹着的不自信的人,不是成才。
甚至對成才來說,他看得到許三多的問題,但是他的語言遇之無效,他的行動更不夠狠絕。不破不立,他下不了去傷害許三多那層外殼的狠心,所以他無法幫助許三多立的起來。
“我想起來,咱老家那時候,你和大毛二毛,老在墳地裡吓唬我,打我,欺負我。我想起這些小肚雞腸的事,我覺得特别沒意思。”
成才想起小時候自己确實當着大将軍追着許三多漫山遍野的跑,真是沒法反駁,但是,但是,那不是小孩子玩兒呢嘛,怎麼還記這麼多年呢?還說我小肚雞腸,誰惦記你這麼久來着?還有那回在墳地,想跟你說說話來着,被你一驚一乍的也吓得不輕。
“咿,三呆子,還小肚雞腸了。我欺負你了?我打過你了?”手又不自覺的去剮許三多的腦門兒。
許三多遲鈍歸遲鈍,并不傻,立馬抓住機會:“你看你這不是又打我了。”
成才這真是被抓了個正着,但是他心裡也覺得不對勁兒,原來在三呆子的腦子裡,這樣動手動腳的,是被歸到欺負他打他的類别裡的啊。那完蛋了,那他跟三呆子的那些打打鬧鬧可不都變成了欺負人了。
他努力想挽回一下,“我那以前都是,我為你好咧,我恨鐵不成鋼咧。”他說完自己都覺得圓不回來了,索性閉嘴。
但是許三多是懂怎麼打擊他成才哥的,立馬乘勝追擊,“你怎麼也不說普通話了?”
成才竟也真的被轉移了注意力,但他沒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抓緊啦囑咐:“三呆子,你先天條件太差,所以你得在這軍營裡邊好好幹。等訓練結束以後,得分到像樣的連隊去。要不你白當兵了。想想,咱們怎麼才能立足,怎麼才能生存。”
許三多是真的懵:“咋生存咧?”
連隊裡還能咋生存?
成才忍不住吐槽:“你是人腦子還是豬腦子?機會多稀少,生存多不易。這麼多人在訓練場上拼命,你不拼命,那不成了拖後腿了?拖後腿的人誰喜歡,那還能生存的下去?”
“我不知道咋生存咧?”許三多發愁,他的訓練科目實在是跟不上。
成才瞪着他不吭聲,好好訓練這個最優解他竟然想不到?不想着好好訓練還能有啥辦法咧。
半晌憋出一句:“我真想把你這腦子扒開把我自己腦子放進去。”
終究還是開始幫他想辦法,畢竟,許三多的訓練不是一朝一夕能趕得上的,目前這階段,得想辦法讓三呆子站住腳才行。
成才細細為他打算:“咱就先處好關系,不說别人,就說上榕樹那伍六一。人伍班長不管是為了職責還是啥吧,待你很用心吧?訓練結束了還給你加練——就算是嘴上不饒人咧,可到底練沒練你吧?三呆子,你就看在他那挺辛苦的樣子份上,你是不是,也得努努力啊?當然啊,我不是說你不努力,可就是,你是不太用心吧?你好好想想那些口令是啥意思,然後讓身體跟着頭腦去做。多想,多練,這麼簡單的東西不應該練不會啊。”
許三多不吭聲。
成才不知道這是他無言的反抗還是沉默的領會,他隻好再說細一點。
“還有,你每次把人伍班長氣得那個樣子,人也沒不管你,你就算是真學不會,感謝人家總會吧?我看那伍班長抽煙抽的兇的很,你買包煙請人家,也算是感謝感謝人家,這不就能讓人消消氣,壓壓火啦。”
許三多懵懂:“成才哥,我嘴可笨,我不會說。”
成才歎口氣,“不會說别的,連下榕樹都不會說咧?”
細心教他,“他是上榕樹咧,咱是下榕樹咧,咱們可是老鄉。那歌裡不都唱了嘛,老鄉見老鄉,兩眼汪汪汪。都是老家人,扯上兩句老家話不就搭上話了嘛。你再請他抽抽煙,感謝一下,這不順理成章麼!你還指望着他以後多抓着你訓訓咧,不感謝一下人家的辛苦怎麼行!”
許三多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談老鄉,請抽煙,感謝一下。
他明白了。
直到晚上躺在床上,成才才想起來,三呆子可沒說要跟他在部隊一起好好幹,在新兵連努力訓練啊。
他沒答應,他還沒答應呢!
成才覺得自己是不是被許三多蒙過去了,叨叨叨說了那麼多,結果人家一個準話都沒給,他自己還傻乎乎的被三呆子抓住了話柄,落個欺負他的名兒來。
他忽然想不明白了,三呆子是真的遲鈍嗎?他明明抓我話柄的時候反應挺快的。
成才氣哼哼的翻個身,等我把這隊列科目摸透了,我給這三呆子加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