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城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自诩為新時代軍人,一心想成為新時代軍人中的楷模,為此他日日勤勉,不僅嚴格要求手下的兵,更是幾乎嚴苛的要求着自己。可是竟然有朝一日,眼睛出了毛病,天天時時刻刻要準備着跌眼鏡兒!
還是在新兵連裡,對着一幫新兵蛋子跌眼鏡兒!
這往年奇葩的新兵不是沒有,刺兒頭的,不服管教的,吵着苦吵着累哭的鬧的。
但是沒有一号許三多這樣的!
對,他高城總算記住那投降小個子的名字了,許三多!
但是他努力忽視這人,把自己憋得夠嗆。
而成才和許三多,包括整個新兵連的士兵,統統是不大樂意讓連長通過那種方式記住許三多的。
成才不知道事情怎麼成了這個樣子,明明開端不錯,怎麼就忽然急轉直下惹怒了連長了。
為什麼許三多能面對那樣好的開端,卻僅僅通過一句話就得罪了整個新兵連。最重要的是,還得罪了新兵連的連長,而他本人還不自知?
明明之前的三千米長跑已經讓不少人對他改觀了,現在好了,一句話又全得罪了。
成才愁的不行,三呆子這種本事要再來幾次,那還能待的下去嗎?
關鍵是,他能改了他自己這樣本事嗎?
成才覺得自己有些心力不足了。
唉,其實,也不能怪他心力不足,當時也不是沒有提醒,但是不是沒攔住嗎?
成才回想自己當時的狀态,十分确定在聽到許三多窸窸窣窣地默誦開始不久,自己就已經收回的放空在連長身上的全部心神。
那個中午,天氣着實不錯。
成才盯着背向宿舍大門站着的高城,看他被撲灑進來的陽光包裹,心裡頭卻不受控制開始把現在的連長跟昨晚月光下的高城進行對比。
他實在是一個适合陽光的人,無比的耀眼,明亮。随意的揮灑着無可比拟的自信,明明有着旁人觸不可及的家世背景,卻自在灑脫的對着一幫青澀的新兵蛋子溫情。
沒有文書話的政治性訓話,親切的口語的表達拉近了和整齊列坐的滿屋新兵的距離。
“不過我跟你們說啊,你們這隊列要走不好,你們就是當一輩子兵,這個軍隊裡也不會把你當個兵看。但别跟家裡寫信說當兵就是走隊列啊!”
親和而不失嚴格,成才着迷于他三言兩語之間就從調侃嬉笑轉換成了軍官嚴厲的要求。語言在他口中,幾乎變成了藝術。卻絲毫沒有上位者所謂的嬉笑怒罵裡透露出的頤指氣使。
他隻是在可心貼心的溫情招呼後,把新兵的情緒重新調動回了軍隊嚴肅的紀律要求上,甚至在他的這種轉換之間,帶了一份理所當然的天真。
高揚的尾調,大張的嘴巴。似乎在他心裡,自己沒有什麼是不能給人展示的。
成才坐在遠遠的第六排,看着高城每句話的結尾都大張着嘴巴,沒有絲毫的不自在的微微仰頭。
但在座的士兵都分辨的很清楚,他仰着頭,眼神微微向下看,卻不是在表示傲慢,他在展示驕傲。
而士兵崇敬的望着他,他們願意追随這個強大而驕傲的人。
成才想到的更多一些。
他想到了昨晚溫柔的月色,想到了這個人溫熱的身體與自己緊緊相貼,想到了那嚴厲的質問,更想到了自己狼狽的逃跑。
所以他到底有沒有認出自己啊?
成才忽然有些心虛,他略略低下了頭,一時有些後怕,怕這連長會不會為昨晚自己的夜不歸宿揪出自己。
但他的失神很快被高城更加激昂熱情的語調化解了,他探着頭,看着連長興奮的拿手比出一個數字。
“九輛車,三個狙擊組,那都是尖子啊。”
然後他提到了史今。
新兵的目光“唰”的一下都投向了這位标杆一樣的排長。
成才一瞬間了悟,在這樣的時刻,能夠在他的口中出現,甚至帶在身邊的,一定是他極為重視,真正看在眼裡放在心上的人。
所以就是:車,當然是戰車;狙擊組;尖子;史今。
這些是能在他心裡排得上号的。
是按重要程度說出來的嗎?
不管是不是,史今都是他提到的唯一一個個體。
原來他這樣看重史今。
成才自有傲氣,他早便立志要在部隊轟轟烈烈的幹一場,連長口中的尖子便是他設給自己的第一個目标。
然後就是加入狙擊組或是戰車組。
唯有一樣,他做不了史今,但是他也笃定,來日可期,他史今也必定無法代替成才。總有一天,能在連長口中被他熱切提到的名字,是他成才。
高城說到盡興處,撸了袖子,摘了帽子,放放松松的對着新兵談起讓自己滿心驕傲的連隊。他更毫不掩飾對史今的喜愛,大大方方的給自己最看重的班長展示的機會。
“哎,史排長,去年四月的反坦克演習,你們班收拾掉幾輛坦克?”随意是因為親密,更是因為得意時的放松。
史今不是高調的性子,所以哪怕他不自在的垂下眼眉,還是立正報告:“報告連長,五輛。”
長久帶兵的班長自然知道,這是一種看重,更是一種展示。展示給新兵蛋子看一個尖兵,一個尖兵班的班長,是如何能在上級軍官跟前擁有一種超然的優越感的。
帶兵之道,唯威與榮。
用威德讓士兵服從,用榮光讓士兵求進。
高城帶兵有道,從不吝啬于讓士兵施展優秀的技能,進而獲得與之相配的榮譽。
他略帶嘚瑟的偏過身子,背着手,毫不謙虛地向新兵們炫耀:“聽到了嗎?五輛!”
轉過身來,身姿挺拔,驕傲的小表情掩都掩飾不住的冒出來。
“你看,這就是現代軍人加科技含量的結果嘛。”
上揚的尾聲,帶着一種舉重若輕的沉穩。
士兵的目光追随着他走動中的身影。
成才舔舔唇,他現在不得不承認,他想要留在連隊的初心,不僅僅隻是對功業的欲望,可能,還有對這個男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