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久又忍不住看去。她的笑容,就如同昙花盛開,一層一層漾出絕美的底色,又很快消失不見。段久知道她正事談完了。
不過,他亦有好奇,遲疑片刻,問道:“你果真是這麼想的麼?”
沈嫣也思索了一下,然後帶着一點調皮,問道:“你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段久皺眉。
沈嫣歎息一聲:“活着都不容易,契奴牧馬為生,普通牧民生活也艱難。天氣太冷,自然想要南下,可是又被擋在了關外。說來,誰叫他們生在長城外呢?”
段久聽得一愣。他早就發現,沈嫣并不像一般人那麼害怕異族,原來她是這麼想的。
“不過,契奴欺軟怕硬,恃強淩弱是本性,草原上的動物也是如此,弱肉強食是天理。你跟他們說儒家的道理是說不通的。他們南下燒殺搶掠,壞事做盡,必須讓他們知道俞國不好惹,如此他們才會收斂。讀書人說的那套‘懷柔’政策,起不了什麼大的作用。恩威并施,王道與霸道結合,或能形成一時的震懾。”
“一時?”段久問道:“就沒有長治久安的方法麼?”
沈嫣哂道:“這就是朝堂上的相公要考慮的問題了。我看難呐!這些年,天氣一年比一年冷,契奴想要南遷,比契奴還北的蠻族還想着奪他們的地盤呢!他們夾在當中,自然是急的。這回雖然輸了,但隻要緩過氣,還是要攻打我們俞國的。這是生存之戰!”
農耕民族和遊牧民族從生活方式、思維習慣、處事原則、發展道路等各方面都存在着巨大的差異,自然矛盾重重,不經過幾百年的整合,根本無法完成融合。
段久喃喃道:“比契奴更北的蠻族……”
沈嫣道:“所以,你也别盡想着殺滅北胡,讓他們當緩沖不好麼?”
段久“哼”了一聲,道:“萬一他們打敗了那些蠻族,又擴充了新的部落,卷土重來,我們永無甯日。”
這倒說得沒錯。俞國的外患一直來自北邊兒。
沈嫣道:“人豈有殺得完的?再說了,生于憂患,死于安樂。正是因為北邊一直有強敵,所以我們枕戈旦待,不敢松懈。”
說着,她看向了段久,眼中帶了一絲調侃:“這樣,你們這些将士才有用武之地啊!否則,飛鳥盡……”
段久低喝道:“這樣的話,不要亂說!官家不是這樣的人!”
邵椼淋過這樣的雨,不知道會不會把他們的傘撕碎……
沈嫣心裡存着疑慮,但面上作出惶恐狀,端起茶杯,以茶代酒,一飲而盡,算是道歉。這樣的喬張作緻,沈嫣做來,另有一種俏麗在裡頭。段久吃這一套,咳了一聲,便不再追究了。
茶喝完,沈嫣就起身告辭。段久送她出去,關河卻要親自送她到家門口,上次遇到邵榄的事,實在讓他有了陰影。
沈嫣笑罵:“才幾步路啊!”又囑咐關河:“那玻璃窗戶早點裝上吧,早裝早享受,有什麼問題,就去問孫匠師,他們已經做熟了的!”
關河道:“是是!其實九郎也讓我們量尺寸來這,陸秀才那裡也量了!”
沈嫣疑惑道:“陸秀才是誰?”
關河道:“他原是晉北那邊的秀才,一路跟着過來的。我們九郎請他教讀書的,府裡上下都很尊重他!”
沈嫣心道:我說呢!
關河趕緊為段久說好話:“九郎讀書很用功。”哎呀,這沈大娘子就是個學識淵博的,段久當然不敢懈怠。
沈嫣道:“你們九郎是有大志向的,昔日呂蒙将軍就是如此!”說着就走了。關河在心裡拿出個小本,趕緊記下來,回去打算問問陸秀才呂蒙是誰,再告訴段久。
第二日,朝堂上為着這三萬俘虜争論不休之際,段久果然抛出了沈嫣那段“勞動丨改造”的理論,還添油加醋,用上了很多儒家經典來包裝。
衆人一聽,都想:果然士别三日,當刮目相看啊!而且這段久是漢人和契奴的混血,他這個主意算是對雙方都有好處的,當然日後他也免不了被兩邊都責怪。
段久性子孤傲,哪裡在意這個?!
高坐大寶的歸元帝聽了,也微微點頭。他如今是皇帝了,得考慮青史上的聲名,不能一殺了之,但讓他把這群人放回北胡,作為昔年契奴頭号死對頭的他,是斷然不會同意的。
段久這主意不錯。
歸元帝再一思索,就知道這主意多半是沈嫣出的。她的煤礦招人不易,出了很高的工錢,如今她手頭又添了一個煤礦,當然要用些便宜的人手。
這個女人,不簡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