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林季安時,藥鋪掌櫃身形似乎抖了一下,不過他跪坐在一旁,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動靜。因為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他一般,集中在了林季安身上。
“邱平,這上面畫押确實為你手印,是與不是?”
侍禦史端坐于大堂主位上,一步一步對林季安手稿上的記載進行證實,趙奕明和禦史中丞則坐在左右兩側。
“是草民的手印。”掌櫃邱平垂頭答道。
“好。林季安,你在複述一遍當日你找到邱平的藥鋪并尋回銀票的過程。”侍禦史繼續道。
這件事情發生在陸琰離開繁城的四五日之後,恰逢那日陳瀾也不在,一切經過隻有林季安和幾名信得過的縣衙衙役清楚。
再次闡述過後,結果與手稿上的記載分毫不差。
“邱平,林季安所言是否與當日發生的事情一緻?”
沉默的言語籠罩大堂,邱平半晌的不言之舉讓林季安和陸琰同時意識到出事了。
趙奕明并無發覺當中的不對勁,他拿着折扇焦急地敲了敲桌子:“别不說話,你說啊!”
邱平并不知眼前的這人便是當朝太子,若是知曉,給他一百個膽子都不敢這麼做。
“不……不完全一樣。”
“哪裡不同?”
邱平似乎一下害怕起來,低着頭雙肩不停顫抖,話語中滿是驚恐不安:“那張銀票不是從我這裡尋到的,是這位大人拿着它找到我這裡,讓我戳上鋪子裡的戳子,然後叫人按着我的手畫押……”
他突然擡起頭,此時淚水已經流了滿面,跪着往前膝行了兩步:“大人,大人我不是故意在銀票上作假的,您饒了我吧!”
這一番話讓誰也沒料到,局勢的颠倒,就在這短短片刻。
陸琰直勾勾看着邱平,企圖從他的表情上找出一絲破綻。昨日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若不是此刻在台院,還真想直接上去揪着他領子逼問是誰讓他改的口。
侍禦史和禦史中丞詫異對視了一眼。
“邱平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趙奕明直接拍案起身,“作僞證乃大罪!”
邱平渾身顫抖着低下頭,聲音哽咽道:“不敢啊大人,草民說的……句句屬實。”
“砰”!侍禦史拍下驚堂木:“邱平,你來講一次經過。”
“是,大人。那日,這位大人帶着幾人來到我那間鋪子,我原以為是有筆大生意來了。”說着,邱平偏頭看了一眼林季安,不過也就隻敢瞥了眼林季安落在地上的衣擺。
他在心虛。陸琰看着他攥緊的手指。
“他們進來之後突然就關上了門,然後這位大人拿出了那張銀票,非叫我蓋印。可私自蓋印這事兒,不就是私吞……我是不敢的,但他們人多,我又不敢不照着做。後面,這位大人就拿了幾張紙出來讓我摁手印。”
“邱掌櫃。”許久,林季安才開口問他,“您還記得,我來的那日是何日何時嗎?”
怎麼問這麼一個問題?邱平不解,見前面幾位大人沒有說話,便細細回憶起來。
“好像是上月十四日,那會我剛吃完午飯,大概是剛到未時。”
“沒錯,未時一刻。”說這句話的時候,林季安望向了陸琰,“那會鋪子裡沒什麼人,是吧。”
“對。”
對視的那一刻,陸琰明白了,他知道林季安要告訴他什麼,接下來該往哪步走。他回以眼中的笑意,微微點了下頭。
這場對證結束于侍禦史的一句證據不足,陸琰還沒來得及多說些什麼,林季安就被帶了回去。而邱平,因于向提出他有幫兇的嫌疑暫時被看管起來。
下堂之後,趙奕明歎着氣在院子裡來回踱步:“這下怎麼辦,方才林大人怎麼還特地提了那時候藥鋪沒人,連個證人都沒了。”
“殿下,今日還會去林府?”陸琰問道。
“去的。哎呀琰兄别岔開啊,現在這事兒怎麼辦?”
“那就勞煩殿下帶個話,就說那藥鋪掌櫃已經全部招供,林大人即刻脫罪。隻不過留在台院兩日處理好這莊案子,仲秋之時便回去。這件事盡可能讓林府的人上下皆知,并告訴他們不要張揚,為了引出幕後黑手。”
“為什麼,這不是……”趙奕明恍然反應過來,“林府那個内應。”
“沒錯。陳瀾說這兩天林府的人出入都核查過,沒有可疑的地方,但我想掌櫃的改口跟那個内應多多少少會有些聯系,就看傳出去的假消息會不會讓那個人相信了。”
如同重新看到希望一般,趙奕明收起愁苦的眉眼:“交給我了。”
青鳥振翅落在林府一旁的巷子裡,陳瀾看完紙條上的内容後,進入人群朝西而去。
邱平的藥鋪四周多有小攤以及酒樓鋪子。按照林季安想要告訴陸琰的“未時一刻”,而這個時間正是飯點。
昨日來的時候陸琰就留意到了,藥鋪對面正好是一間小二層的酒肆,二樓面對街道的四扇窗戶大敞。若是問尋常過路人關于此處在上月十四日的事情八成是不記得的,那麼常年在這家酒肆忙活的店小二,或是當時坐在這窗邊的客人呢?
縣令和衙役同行不是小場面,雖按照林季安的性子會做到極其低調,但多人進入藥鋪的那種氣勢,再怎麼也會被注意到。
眼下要做的,是要找到能反駁邱平話的人。
此時正好是未時,陸琰踏進那家酒肆,不等店小二帶路,直接上了二樓。
盡管這裡沒有坐滿人,但對于這條街上的各鋪子來說,已經算是受歡迎的了。
“客官,您要吃點什麼,咱們這量多便宜,保管您吃得飽!”
等陸琰問了兩個菜點上,交代了忌口,像是無意提起一般:“仁兄,你知道今兒個那間鋪子怎麼沒開嗎,我還想買點東西。”
店小二順着陸琰的目光看去,可不就是對面的那家麼?
“嘿還真是,難得啊。”
“這話怎麼說?”
店小二拿着手裡的布假意擦着桌子,邊擦邊跟陸琰道來:“那掌櫃的我跟他也算打過兩回交道,常年無休的,就沒見過他不開門的時候。”
人一旦聊起些關于别人的事情,總會叨叨講個不停,企圖再發現什麼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