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勉也很用功,他總是聽話的,沈煙讓他往東,他絕不往西,他的每一天似乎都在圍着沈煙轉,他學了沈煙教他的所有道法,按照沈煙的吩咐,絕不用來對付凡人。
但他遭受安南王誣陷,飽受酷刑,忍受十指穿心之痛時,沈煙也沒有來救他。
當徐勉渾身是血回到江畔,才發現沈煙身邊,輕而易舉便多出來一個他不認識的徒弟,是他的師弟,沈煙沒有經過他的允許、也沒有知會他,就收了一個半大孩子當徒弟。
師弟什麼也不會,長了一張嘴就知道叭叭叭地吃。
徐勉說不出兄友弟恭的話,更何況師弟才敢肆無忌憚的爬到沈煙背上,和他嬉笑打鬧,他們親密得仿佛一對親生父子。
徐勉恍然大悟,自己才是那個外人。
他央求沈煙,他說自己想為中原皇帝效命,沈煙依舊冷臉以對,刻薄嘲諷:“以你的本事,連中原最無用的欽天監都比不上,别說是為皇帝效力,能保住性命便是祖上積德。”
徐勉永遠都忘不了沈煙說這話時的神情,冷漠,譏諷,不屑。
他為沈煙做了太多事,但沈煙從來不會感謝他,即便他用熱臉貼他的冷屁股,沈煙也隻會嫌棄他是個出身卑賤的廢物。
徐勉躺在自己的草屋裡養傷,沈煙從未去看過他。
所有的傷痊愈那天,已是三個月之後,徐勉從草屋裡出來,向沈煙閉關的山洞拜了三拜,自此,師徒恩斷義絕。
回中原後,他建立一冥教,受到皇帝接見,将沈煙的存在告訴了皇帝:“臣遊曆山川,唯獨隻見過他一人,從來不老,相貌堂堂如長生之天人。”
皇帝大為忌諱:“天子,唯朕爾。”
徐勉趁熱打鐵:“臣以為,此等妖人,挑釁天子,實為不詳,當殺之以祭天,臣原為陛下活捉妖人,此志不悔。”
沒錯,除了妖人,徐勉想不到别的理由,來解釋為何沈煙數十年來一成不變,為何沈煙隐居世外,冷漠旁觀世人苦楚,連倒在腳下的餓殍都不肯施以援手。
更甚者,就連伴在身邊二十年的徒弟,他都可以視若無睹,這樣的人,不是妖人,又是什麼?
徐勉憎惡他,一如沈煙憎惡他,他們憎惡彼此,徐勉心知肚明。
所以,這條成仙路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徐勉用了南疆蟲蠱,挑選了三百六十名将士服下,然後讓他們闖進瘴氣中,見人便殺,一時間,受毒蠱驅使的瘴氣中,血霧橫飛四濺。
連那白蒙蒙的霧氣,都染成了血色。
三百六十名将士受瘴氣和蠱毒影響,互相殘殺,殺到最後隻剩下一個人走出來,徐勉欣然道:“蠱王已生,請為我等開路。”
那股子殘忍勁兒,便是久經沙場的張輔都不寒而栗。
但那蠱王的的确确給他們開了一條路,二月初,天寒地凍,蠱王身軀龐大,早已不成人形,更像個怪物,他被徐勉貼上了符咒,走在前面,為大軍開路。
徐勉算好了日子,沈煙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進入冥日。
所謂冥日,就是沈煙所有法力全失,須發皆白的時日。
這時候,沈煙會在山洞中閉關,一切吃喝從簡。
也是這時候,他設下的陣法,最容易被破解。
蠱王在瘴氣中開路這天,就是沈煙進入冥日的第三天。
草房依山濱河而建,少年在壩子裡編織竹籠,曾經,那是徐勉的活兒。
徐勉甚至不肯叫他一聲師弟,實際上,他和這個突如其來的師弟,壓根無一分一毫的親厚可言,他走過去,拂動臂間拂塵:“沈煙何在。”
師弟名叫葉睿,擡頭望向他。葉睿站起來:“師兄。”
徐勉皺眉:“我與你們師徒早已恩斷義絕。”
葉睿笑道:“那你也是我師兄。”
少年性子天真,渾然不覺徐勉身後,已是大兵壓境,在他心裡,師父無所不能,再多的士兵,也趕不上他師父略施小伎。
“師父在哪。”徐勉便問道。
葉睿兩隻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他伸手往山洞裡指過去:“師父近日在閉關,不見外人,不過若是你要去見他,他應該很樂意。”
徐勉不再與葉睿閑聊,他轉頭步向山洞。
他的步伐很急促,失去了平日的沉穩,不再是那個不慌不忙的徐天師。
但越靠近山洞,察覺到沈煙的氣息,徐勉反而冷靜下來。
他們師徒,已經有十年不見了。
這時候,徐勉已經四十四了,再不成仙,就要入土了。
而他唯一的成仙途徑,就是獻祭沈煙。
徐勉走入更深的洞穴,在石壁前駐足,他竭力鎮定地,叫出他的名字:“沈煙,别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