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是裴尚破的僵局。
他先是一聲厲喝:“今兒夫子可要抽查人上去做沙盤推演,難不成大家都同我謝兄一樣,成竹在胸?”
待周圍人皆露出思索之意,他才表露真實意圖。
“還不快些散去,都圍這作甚?等下夫子進來,把大夥都叫上去,出糗了我可不背這個鍋。”
圍在他周圍的學子,瞬間三兩下作鳥獸狀散去。
裴尚面露得意,下一息,愁緒飛上他緊蹙的眉頭。他伸長脖子,小心翼翼繞過虞錦年向虞明窈望去,聲音不大也不小。
“你真要走?”
四個字被他說得百轉千回,滿腔情意皆暗藏其中。
虞明窈其實不大想搭理人的。她此刻,就想把自己縮成一株陰影中誰也瞧不見的菇子,無聲無息散發陰郁。
可當少年清亮又踟蹰的嗓音響起時,虞明窈總會想起上一世她與謝濯光離心之際,這人家破人亡,還能念着她親人亡故,無依無靠,想着法給她逗樂。
憑借一張勝過尋常女子、昳麗豔絕的臉,裴尚打小就沒遭遇過挫折,他張揚不羁,偶爾頑劣,直到遇到那場驚天大變。
裴家三代,連根帶枝,最後隻剩他、裴老太太、裴家三房阿姐三人。
她對他,沒有男女之愛,有敬崇。偶爾在枕邊冰涼的夜裡,她也會想起裴家阿兄,想他既然能從這種境遇中爬起,自己也能奮進。
也能……不再執着于謝濯光虛無缥缈的愛。
“嗯,就回了。”
她揚起嘴角,對裴尚來了個甜甜的笑。
她的聲音很柔,柔得就跟能掐出水一樣,眼眸之中,也滿是柔波蕩漾。
她看見少年對上她的眸,呼啦一下,耳根子通紅。
可上輩子的滿身血腥味、惡名能讓京都小兒止啼的大理寺卿,就算低身拂去她肩上的落花,也能臉不紅心不亂。
“以後也不來了。”
裴尚的欲言又止落入眸中,虞明窈又補了句。
“啊……”
少年的眉眼一下耷拉下來,低落無比。
他慢吞吞将目光轉了回去,像鬥敗的公雞似的趴在書案上,一臉頹靡。
旁邊虞錦年見狀冷哼一聲。
一直背對虞明窈的謝濯光,身體愈發僵直。
他沒有回頭,可正因如此,當全部的感官全都聚集于耳側、後背,他仿佛陷入一片黑暗,隻有身後人才是他的救贖。
當溫言軟語落入他耳中時,謝濯光眼前似是出現了那張軟而飽滿的紅唇,它在一張一合。
吐出來的話語,如同裹了糖霜一般,他想象不到,在她面前的裴尚,會怎樣為之傾倒。
昨日那讓人心跳加速的絕美一幕,他見了,裴尚亦見了。
散學後,向來話痨活潑的摯友,一路悶悶不樂,半晌,才悶悶來了句——
“我不如她。”
他同自己一樣,都窺見了她面色煞白,額上滿是冷汗,仍若無其事忍痛拉弓的模樣。
“你說要不我就随了她的意,先考慮下如何?”
那時,他尚在回憶之中,就聽得摯友喃喃自語道。
從最開始的抵觸,到現今的折服,裴尚淪陷得比想象中快。
自己……也比自己想象中要卑劣。
謝濯光竭力讓自己滿腔潮湧平息下來,可當身後的嬌笑調情入耳,他自覺胸口氣血上湧,他似是能嘗到喉中血絲。
太腥太苦。
衆人無聲之際,清風手捧試卷,跟在範老夫子身後,一進門,就看到衆人規規矩矩皆坐在座上。
他沒忍住好奇,眼神往最後一排中央處的虞錦年望了過去。
昨日這人疼得死去活來,鬼哭狼嚎,還是他扶着一同看的醫者。大夫說得傷筋痛骨,得好生調養,沒想這人剛一包紮好就偷溜去草場看比賽不說,今兒還沒在家好好休養。
“清風,下去吧。”
他剛将試卷放下,沒張望兩眼,範老夫子就示意他退下。
清風點了點頭,臨了之際沒忍住回頭,恰好對上虞錦年咧嘴大笑、一臉振奮瞅過來的模樣。
作為學堂吉祥物的童子退下,衆人的人,一下全懸了起來,目光皆落于剛被清風放下的試卷上。
這薄薄的一疊,可關系到之後起碼一周的榮辱。
何況這次,還牽扯到大家的私房錢。越逼近結果揭露,誰人不心懷僥幸,就算虞明窈昨日騎射表現好,那前日還有考策論。
她一個閨閣女兒,從哪學治理國策?
大家的銀兩,定有轉機!
被台下十來雙亮晶晶的眸盯着,範老夫子依舊面色不變,不慌不徐。他先是緩緩坐下,再呷了口清茶,這才翻閱起試卷來。
“一定要赢!保佑我窈姐姐大殺四方,亮瞎某人的狗眼!”
裴碧珠雙手合十,嘴裡小聲念叨。
坐在一旁的裴連珠,将她的細語聽在耳裡。
她不覺冷哼一聲,又回首面帶不屑瞪了眼虞明窈,這才側過身,向着裴碧珠小聲回怼:“有的人,青天白日就知道做夢!”
“就算昨日謝世子憐她,讓了一手讓她撿了個漏,那又如何?策論不及格還是赢不了。”
“你不會真以為你那空有張臉的窈姐姐,能赢過我,拿下前三吧?”
“你!”
裴碧珠剛想回擊,前頭範老夫子持重的聲音響起。
“這次,我要着重嘉獎一名學子。”
“是誰是誰?”
她看也沒看裴連珠,高聲叫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