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是這樣說,但若顧清珩他們鐵了心要逃,自然也是沒人能攔得住的。小吏也是明白這點,但見人說人話,見了相爺還不得好好奉承一番?
趙廉清抿唇不語,視線又是落在中央的那幾人身上,顯然在等當事人開口。恒一迎着那目光,厲聲道:“太子已入土為安,先前此事已向皇上禀明,皇上下令不許再提,你還如此掰扯來回,是不把天子之命放在眼裡?”
“疫病非疫,咒印為之,京中惡鬼也是鬼門遺漏,要将這事歸于我們,我且問你,我們何必弄出禍亂,又費盡心思去平息?還差點把自己搭進去?趙公子是我們之失,但他身上的傷随便找個道中人來看,也能知曉是為何殒命!”
“你既如此言說,那我們就尋來仙門之人,看看我兒這條命,到底是被奸人所害,還是惡鬼食之。”趙廉清一臉從容,言語帶着不可抗拒,當即就派了人去皇宮回命,就算不是為着他家公子,京裡發生的這些事也得尋來仙門的人好好看看。他不信鬼神,但百姓有此信仰,為了安穩民心也該如此。
趙廉清已經是做了讓步,顧清珩他們也不好再說什麼。無憂正愁找不着人,這倒是自入甕中了,但也無妨,顧清珩暗下做了決定,大不了就是拼了。
他也不知是哪來的一股執着,也許是因為先前的那一句承諾,蕭疏尋這個人,他管定了,也護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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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抓着雲腰,将那一片天穹掐得泛紅。餘晖宛如金絲,與樹梢纏繞來回,時光變得柔和,但這柔和卻被幾陣急促的腳步聲踏破。
相府院中,趙廉清坐得端正,手中捧着茶碗,不時用杯蓋掃着茶香,聽着院外傳來略顯混亂的腳步聲才擡起眸子。
“趙相。”不見無憂,來的是唐舊辭,自從顧清珩從幽居門私逃之後,唐舊辭就算是徹底坐穩掌門之位了。
唐舊辭朝趙廉清拱了拱手,道:“事情來的路上已經知曉,丞相節哀。”
趙廉清擺了擺手放下茶碗從檐下走來,該有的禮儀不會少,禮畢便是開門見山直入主題:“犬子暴斃街巷,衆人所見,乃是你清屏弟子為之,老夫今日請你來,便是想要一個交代。”
趙世方的屍身擺在一側,唐舊辭看了眼院中另一側那三人,他們這會倒是安靜了,也不想争辯什麼,決定權已然落在唐舊辭手中。
來報信的弟子說得匆忙,隻是交代了主要的事,唐舊辭便将這信攔在他這,沒讓無憂知道。蕭疏尋修了魔已經是無可争論的事實,但這血腥之事他有些不信蕭疏尋會做得出,便想自己先來聽個響。
唐舊辭得了準許,去看了趙世方的屍身。攝魂可控人,眼底留有紫斑,身死後心脈盡斷,趙世方顯然不是,唐舊辭竟松了口氣。他們心裡清楚,未必能給這些平民百姓解釋得清楚,畢竟實質性的證據是拿不出來的,單靠這一張嘴難以讓人信服。
“趙相,公子死有蹊跷,并非是我門中弟子一招一式可以做得。”唐舊辭說的是中規中矩的話,“但歸根結底,并非全然無關,我派必會給趙相一個答複。”
事情解決起來似乎很順利,趙廉清并沒有咬死不松口。官場多年,比不上諸葛孔明,也是足智多謀,兒子卻是個市井混球。否則以趙廉清在朝的地位,趙世方早該入仕才對。
趙廉清之所以義正嚴辭,不過是因為死的是自己的兒子,一朝之相的嚴威還是要有的,但唐舊辭已經說到如此,他便也應了,隻提了一個要求——這三人,永不入京。
趙廉清拂過兒子的臉,雖是父子,卻不同心,父為百姓謀福澤,為天子謀江山,兒子卻把他辛苦建立的口碑拜了個精光,以至于連皇帝都看他不順,暗中敲打多次。
偏偏趙世方肚無文墨,連那好賴話也聽不來,趙廉清讓他遠離朝堂亦是一種保護,可不想,卻還是把命丢了去。
趙廉清恨鐵不成鋼,可這是自己血濃于水的嫡子,他也想求一個公道,一個結果,他甚至想即刻下令抓住這幾個所謂的仙師。但他不能,他是一朝之相,他這一條命,早就不屬于他自己了。
“趙相,我會派人來為公子超度,也會将此事的真相攜回。”唐舊辭對着趙廉清行了一禮,朝顧清珩他們使了個眼色,擡腳出了相府。
趙廉清沒有回應,悉心得理好兒子的領口,忍着濁淚不污了遺體。他回頭望了一眼緩步出去的那幾人,他心裡有火,卻不能發。
對天家來說,這三人可是平息疫亂,驅鬼降魔的仙師,是大殷的救命恩人,皇帝感念卻也畏懼,天子尚且如此,他又能如何,隻能是讓他們離開京城罷了。
蕭疏尋跟在最後,相府大門關前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年邁的父親。他怎麼會不心痛呢,從朱門縫隙中透過來的是丞相慢慢俯身下去的身影,顯得那樣佝偻又蒼老。
“怎麼了?”顧清珩留意着蕭疏尋,見他停了腳步問道,“我知道你心有愧,錯不在你。”
蕭疏尋收回視線,他不太認可顧清珩的說法。他當然有錯,修攝魂本就是錯,他能做到問心無愧,不走錯路,不做錯事。可難保不會被别人利用,上次是扶夷門,這次是趙世方,那下一次呢?
倘若有一天,這個攝魂指向的是顧清珩……
話語順着胸膛上下滾了來回,蕭疏尋頭一次覺得自己錯得離譜,也是頭一次如此後悔自己碰上這等邪術。
“想說什麼?”
“我想,洗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