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撞入庭院,在人心頭輕蕩,那夜未走遠的兩人看得一清二楚——月暮之下,一向端着架子的師尊被自己的徒弟抱在懷裡,那抹玄色大步踏過柱後的長廊。
蕭疏尋合上門,将月影推拒在外,唯留一度餘溫在偏房之中。顧清珩已經徹底失去了意識,用的就是專給仙士的迷藥,加上顧清珩又飲了幾杯酒,即使他反應迅速用靈力去抵,也扛不住這藥效。
主意是一早就下定的,甚至在他明确告知顧清珩這件事之前,蕭疏尋知道他不會同意,此舉是下下策,但好歹是把心裡話那些話讓人清清醒醒地聽到了。
隻是,顧清珩以為他在勸說,但實際上,蕭疏尋是在道别。
屋裡滅了兩盞燈,略有些昏暗,燭光将眼前人的眉眼化得柔和,也許是他本就溫潤,配着頸間的那一點紅,呼吸都有些燙了起來。
蕭疏尋悉心幫他擦了臉,坐在床邊,撩開發絲,細細端詳着這張他曾經恨不得飲其血食其肉的面孔。
上一次這樣仔仔細細地看他,還是離開靈山的路上,那時顧清珩看不見萬物,蕭疏尋便做了他的眼,替他看人,也轉眸看他。
再往前便是撫靈池中,隻是當時隔着些氤氲霧氣,他沒看清顧清珩。
蕭疏尋也說不明白是何時開始,一個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心中生根發芽。大抵是這人給自己加冠時的流向心底那滴淚,痛癢過後是酸澀,酸澀的尾巴是回甘。
剛剛脫口而出的那些話,并沒有經過彩排,但确實是心底最想告知于他的肺腑之言。
不想成為三界的威脅是真,也不想讓顧清珩因為自己背負罵名也是真。
往前推上年月,蕭疏尋也是恨過顧清珩的。
也許真的有将對時予的恨在他身上留過幾寸,劍鋒被一次又一次改變,到如今蕭疏尋都覺得不可思議。
可世間的許多事都是如此,曾以為的亘古不變,會在某一瞬間因為某個決定,朝着完全相反的地方走去。
蕭疏尋想對顧清珩說一聲謝謝,也想說抱歉。
謝他憐憫,謝他偏愛,謝他從一而終地站在自己身側,謝他的出現。歉意的來源便更多了,今夜的茶,白日的血,就是這人對自己的那些無端的好,蕭疏虛都覺得抱歉。
他從來不能心安理地接受這些好,因為謝謝與抱歉最本質的情感叫做虧欠。
晚春的涼夜,不冷也不熱,蕭疏尋毫無困意,再度可以放肆地在眼中刻畫顧清珩的模樣,他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每一根發絲生長的位置,每一次呼吸胸膛的起伏,他都要看得清楚。
他就這樣鬼使神差地低下身,吻在顧清珩的眉間,覺得不夠,複又落在他唇上。
蜻蜓點水,蝴蝶吻花。
*
天剛蒙蒙亮,單是看晨間的薄霧便知今日該是一個好天氣,陰翳了許久的京城總算迎來了明媚。
木門響了兩聲,蕭疏尋關上門又被釘在原地站了許久。隔着幾步的距離,顧清珩還睡得安穩,絲毫沒有要醒來的意思。
決定是一早就下好的,但這一步想要邁出去還是太難太難,每一步都那麼沉重,連呼吸都變得不暢。
直到晨光爬上台階,蕭疏尋才踩着那束光走了。
将軍府門前,唐舊辭一行人早已整裝待發,昨夜隻有唐舊辭滴酒未沾,自然也是第一個醒來,他在等恒一,也在等一個結果。
“唐掌門。”蕭疏尋與恒一一前一後地來,蕭疏尋先是恭恭敬敬朝倆人行了弟子禮,似是沉了下肩才開口:“師尊還沒醒,昨日我說的話,不是玩笑。”
恒一歎了口氣,他沒想到蕭疏尋會這麼大膽,居然敢對顧清珩用藥:“你這樣做,可想過他的感受?”
蕭疏尋回頭遙望着顧清珩的方向,他有不舍,也有害怕:“我不想成為你們所有人的威脅,我也是時候該糾正回自己的過錯了。”
恒一搖頭:“你是真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若你扛不住洗魂,你可知是什麼後果?”
不過是死罷了,蕭疏尋怎麼會怕。
他隻是有些舍不得,此時想起昨夜那個吻有些不合時宜,唇瓣相碰的瞬間蕭疏尋聽不見任何聲音,隻聽得見自己的心跳。
“所以我需要你留下,等師尊醒來,幫我解釋。”蕭疏尋拿出那枚他一直珍藏的骨哨遞給恒一,“也許用不上了,物歸原主吧。”
恒一不接,有些不理解:“又不是沒有别的辦法了,你非得這樣犧牲自己嗎?”
蕭疏尋輕笑一下故作輕松:“也許我能扛過來呢?那時,長老的憂心可解,世間的流言可平,我亦不會被人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