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也算是有幸事,難得一見彼岸花開,長久待在九幽的人也不一定能看到萬花盛開的景象。
無葉的紅花一朵挨着一朵開了百畝餘地,黃泉路上盡是一片殷紅。
草木皆有靈性,花枝輕顫,似是欣喜。
蕭疏尋享受着被顧清珩牽着走的感覺,特意不與他平行,微微偏後。
如此就可以放肆地打量他的耳鬓與側頸,還有中間緊緊握着的雙手。
眸光中的人忽然側來視線,目光撞個正着。
顧清珩像是後知後覺,往先不覺得别扭,卻在這一瞬,冒出了許許多多不同以往的東西。
緊握的雙手仍是沒有松動分毫,倆人也沒有任何言語的碰撞,他仍牽着他往前走,堅定如一。
顧清珩在慶幸蕭疏尋不會讀心術,他這會心裡的牢騷可不少,來來回回想了好些事。
意識飄忽不定之際,顧清珩忽然記起,蕭疏尋在将軍府與他臨别之前,似乎落了個與夢中不太相同的吻。
他也難說這是什麼感覺,也許因為倆人是拜過天地上過毋行樓賜福的人,就算是假的,這心态基于此之上也有所不同。
又是一陣沉默,顧清珩迫使自己不再想那些:“無憂仙去了。”
步子不停,手松開了。
“季懷枕打傷了清屏的幾位長老,還傷了幾位門中弟子。”
蕭疏尋沒言語,他又多了一筆要被讨伐的冤枉賬。
“如今是唐舊辭掌令,他已下了命,追查季懷枕。那小子來去自如,創世神都輕易抓不住他,對付起來真是棘手。”
如果人是一杆秤,唐舊辭從未将秤砣多加幾碼在蕭疏尋這頭,他隻是秉着公平,摸着良心。
顧清珩起初也是一樣,蒼生平等,但後來,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偏向蕭疏尋太多。
旁人,恒一也好,唐舊辭也罷,這中間沒少了顧清珩的遊說。
“謝謝。”
顧清珩沒反應過來,他真的隻是在說清屏這件事:“謝我什麼?”
“謝你給我的一切。”
顧清珩臉上燙了一下,剛轉開的話題似乎又轉回來了。一切包含的事情太多太多,多到已經分不清哪個是出于責任,哪個是因為愧疚,哪個是源于本能。
下地無夜,幽都城卻是月色正好。
血蘭開至城門前,繞着城周圍了一圈。花葉繁茂且瑰麗,花汁對凡人來說卻是劇毒。
顔枝引着白渡風上到幽都城最高的樓台冰晶頂,視野開闊,一眼能望至幾十裡外的林地,後側又建有屋舍,人坐台上,無論是賞月還是曬太陽就是絕佳的地方。
兩人喝了兩盞茶了也沒有言語,顔枝撥着琴,白渡風便賞這風月。
她是他百年間多少次午夜夢回的所想所望,她未開口,他亦不敢出聲。
“說起來,我們仨也有百年未見了。”顔枝将長琴挪到一旁,又拿起了那把團扇搖晃生姿,“也是怪,我總覺得,與你認識。”
這話可讓白渡風心跳漏了一拍,顔枝也并未錯過他眼裡的驚愕與無措。
“你這副表情,倒是讓人尋味。”
白渡風自知失态,斂了情緒,順手給倆人都滿上茶,這才開口:
“幽君說笑,天道一選三神飛升,你我三人合力平天下混沌,自是有緣。許是我就長了張路人臉,十個八個一個模子,幽君覺得眼熟罷。”
顔枝晃着團扇輕笑:“人神這可是妄自菲薄,你若還算是凡人俗物,那可真是沒有能看得過去的人了。”
一句話倒是讓氣氛緩和了許多,茶也換成了酒。
白渡風來九幽的次數也不在少,别說是像現在這樣和她月下對飲,就是遠遠見上一眼都是不敢想的。
顔枝見他隻喝酒不言語,又點着指尖問道:“話說回來,你為何總去冥廊?”
空中似有血蘭腥氣,卻并不讓人厭惱。白渡風借着月光飲了半杯酒,算是壯膽。
“我的發妻,走得早,人死為鬼入九幽,幽都城是鬼族聚地,黃泉是往生之路,唯有冥廊,是心願未了之人留存之處。”
“你想找她?”顔枝饒有興趣地撐起頭,“你怎麼确定她在冥廊?也許她已經投胎轉世了。”
白渡風還沒接話,顔枝像是想到什麼,眼中亮了一下,又道:“你可問過她的三生石?不若去看看?”
白渡風搖頭,目光灼灼落在顔枝身上:“我知道,她在等我。”
*
彼岸花還未到魂伢洞就戛然而止,隔着百步路的距離,别說是花,連根腐草都沒有。
顧清珩也沒怎麼來過這地方,畢竟還沒有一個人值得要他去問那人的三生石,但魂伢洞盤踞着一隻火蛇他還是知道的。
就是不知,如今這魂伢洞是誰人在守。
洞内曲折蜿蜒,不見光亮。
顧清珩靈力催動着碧雲劍柄上的靈石,光芒微弱,卻也勉強照得了前路,便順理成章做了引路人。
“你來過此處嗎?”蕭疏尋跟在他身後,一面警惕着後側一面問道。
顧清珩搖頭:“沒有,三生石本屬天機,非必要不可視,沒人值得我如此。”
話落,他才覺得話裡不妥。
那現在蕭疏尋算得上是值得他逆了天命的人了?
身後是一聲低笑。
“……小心點吧,洞裡應該還有别的東西。”
不僅是因為道聽途說,确實感受到了一股不同于常的氣息。
可走了許久也不見有任何事物,那種被人窺視的感覺反倒越來越強烈。
洞壁濕潤,又在拐了兩個彎後可算到了一處洞室。空間不算太大,卻足夠高,洞壁四周大大小小還有幾個洞道。
也不知光從哪來,總之是不用再借助碧雲了。
倆人行至洞室中央再往後望,來時的洞道已經完美隐藏,分辨不出了。
幾乎在每個靠近洞道的地上都是成堆的白骨,姿勢各異,白骨零散而落,頭不對頭,腿不在腿,可見死狀慘烈。
“走哪都是死啊?”蕭疏尋看着遍地白骨慨言道,已經握緊了不若,随時準備揮劍。
顧清珩按下他拿劍的手,僅是一個眼神,蕭疏尋就懂了蘊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