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門建立耗費百年時間,從最開始隻是有四季之分的土地,到現如今無論在哪一扇門中,都有各自絕美的景象,木殷與己朽功不可沒。
坍塌泯滅,卻隻是須臾間的事。
木殷仰躺在地上大口呼吸着已經不算幹淨的空氣,他看不到逐漸消散的景色,卻能聽到那些樹木折毀,磚瓦碎裂的聲音,己朽的呼聲也被風聲吞沒,木殷的心終于沉了下來,越跳越慢。
“啧啧啧,真是可憐。”彌留之際,身側出現一雙腳,蹲在木殷身邊,半悲憫半嘲弄地看着狼狽不堪的木殷,“你恐怕還不知道,今日之禍,全系你們幫助的那幾人。哦,還有你的愛人,若不是他千裡來此,怎麼會有你現在呢?”
木殷聽不太懂這人說的話,甚至聽不太清楚,他也沒有力氣去回應。片刻後,隻覺得一隻冰冷的手覆在自己額上,聽見那個聲音又說:“你放心,我會讓你,死得其所,死得更有價值……”
洞中溫度剛好,即使身上被水澆了個徹底也不會覺得冷。
木殷臨了說的話還在己朽耳邊,他的樣子也永遠刻在了己朽心裡最軟的地方。
黑紗在己朽穿過季門時就已經松了下來,化成一枚蛇形指戒。己朽跪在地上,顫抖着伸出手,那枚蛇戒又變成了一條通體漆黑的小蛇,順着己朽的手指纏了上來。
蛇吐信,順指盤,己朽将是它新的主人。
顧清珩沒想到季懷枕會把事情做的這麼絕,亦沒想到他會下手這麼快。顧清珩覺得頭皮發麻,他們前腳剛走,季懷枕後腳就不留餘地地将季門毀得徹底,也就說明,這人從始至終,都在跟着他們,一舉一動都在季懷枕的監視之下。
“對不起……我們也沒想到……”顧清珩撿起地上的衣物想給己朽披上,卻被後者猛地推開,衣裳上飛濺出的水珠再次拍打在顧清珩臉上。
“你沒想到?”己朽扶着牆站起身,極力壓制着心中的悲痛與怒火,“你們牽扯進了什麼事,面對着什麼人你難道也不知道嗎?若不是你們突然來此,那個人又怎麼會動這樣的念頭!”
己朽目光轉向蕭疏尋,擡手指着他,在這樣的悲痛之下說話也全然不顧起來:“仙門說的沒錯!隻要他在一日,這三界就無一日安甯!”
話落,手腕上那條黑蛇張開嘴朝着蕭疏尋襲去,顧清珩拉住蕭疏尋要反擊的手硬生生接了這一口,脖子上留下兩個牙印往外冒血。
蕭疏尋忙用手捂住他的脖子,心裡又急又怒,也是不管不顧了:“今日之事非我所料,誰也不想得到現在這個結果。若真說是誰引了季懷枕來此,不如問問你自己,是誰帶我們來的!?”
顧清珩攥緊蕭疏尋的手腕,卻沒攔住這人的快嘴:“是你啊!千年之後隻為再見木殷一面的你!你不會真以為是我們自己進到你這撫靈池?我知道你心裡有多痛,可你也不能将錯全都推在一處。”
親眼看着自己的摯愛死在自己面前,這樣的痛蕭疏尋當然能體會一二,顧清珩之前受傷,哪一次不是在他身上劃刀子。
己朽沉默下來,肩膀仍因抽泣顫抖着。季門要真是那麼容易進出,這門裡世界早就不知道變成什麼樣了。顧清珩藏着氣息,又能在各個門中來回,再加上木殷有些遮掩的回答,己朽也略微想到一些,但他沒想到會與自己有關。
可這樣的話說出口,對于己朽來說,又何嘗不是一個困住自己的死局。
顧清珩見他平穩下情緒緩聲道:“你應該也知道我非當世之人,千年之後,你我對飲歡談,木殷卻是我來到此處才得知的遺憾。我們都不想看到這樣的結果,你不想,我不想,他也不想,但世事難料。并非全然因為我們才促成這些,奸人狡詐,才會有可乘之機。”
字字句句如同錐心之言,這些話混着木殷最後的告别繞在己朽耳邊,己朽捂住耳朵喃喃自語。忽得再次撲上前來拉住顧清珩,驚得蕭疏尋又要去攔他,己朽卻幾乎要跪下。
“我知道,知道你不是凡人,你,你救救他!你有辦法救他的對不對?你要什麼我都給你,什麼都可以!”
己朽語無倫次地說着,淚止不住地順着他的臉頰滑下。這是真的病急亂投醫了,哪怕是身處太初的顧清珩也沒有讓人起死回生的能力,更何況木殷與季門一同逝去,連屍骨都找尋不得。
認識己朽這麼多年,頭一次見他如此激動。顧清珩扶着己朽眼中滿是歉意,他是真的無能為力,看己朽如此他心裡更是難受得無法呼吸。
是後世的己朽将他們帶進季門不錯,但如果他們沒有佛蓮這些事,季懷枕也不會對撫靈池下此狠手。誰都不無辜,顧清珩接受己朽的所有埋怨與指責,任他打也好,罵也罷,隻希望他能把心裡這口氣吐出來。
己朽看了顧清珩良久,又想到什麼,黯淡下去的眸光又重新亮起幾分,幾步踉跄往外走去:“我去找毋沅先生,他一定,一定有辦法……”
顧清珩擔心己朽,他現今被這樣的痛苦包圍,周圍人說什麼都聽不進去,也隻會順着自己的第一反應去做事。顧清珩追出去,己朽卻比他動作更快,剛出了撫靈池的涵洞便化做一團紅霧離去。
他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就算救不回來木殷,至少,也把他的屍身帶出來好好安葬吧。
“你也太急了些,他又該怨自己了。”
“若不說明,己朽是真能殺了你。”蕭疏尋目光移向顧清珩的脖子,血止住了,将巾帕疊成方塊覆在他脖子上繼續說道:
“我不覺得己朽會埋怨自己,他現在隻是無法接受。換做是我,也沒法平靜地看着自己的伴侶赴死,就是受一點傷也不行,但他有權利知道真相。”
顧清珩無法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難過,憤怒,心酸,還有自責。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話:“己朽是我的知己,季懷枕曾經也是……”
話落,他的眼眶就紅了。
蕭疏尋心裡也堵得慌,伸手将顧清珩攬到懷裡:“他現在不是了。”
倆人折返回撫靈池中,又細細查驗了一遍是真的無路入門,季門世界好似從未出現過。
最後,隻能在池邊跪拜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