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潭州，秋天往往比夏天還要熱。

得益于潭州市一中優秀的植被覆蓋率，尖銳刺耳的蟬鳴，綠油油打着卷兒的枝葉惹得人格外的厭煩。

不算寬敞的教室裡擠着幾十個學生，熙熙攘攘，悶熱不堪。頭頂老舊的風扇極不情願地工作着，“嘎吱嘎吱”的響聲混着周遭嘈雜不堪的人聲，吵得人一個頭兩個大。

蔣詩淇從前門進來，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之中神色恹恹的謝昱甯，于是一手提着袋包子，一手拎着書包，高喊着“讓一讓”往他身邊擠去。

“文理分科不分家！老謝，咱倆簡直太有緣分了！”他一屁股坐在謝昱甯身邊，笑得喜氣洋洋。

謝昱甯被他撞得晃了一下，遂坐直了身子，面無表情道：“啊，是孽緣。”

蔣詩淇早就習慣了他說話的方式，自動忽略了那個“孽”字，十分大方地把手中的包子遞過去：“吃不？老劉家的。這可是最後三個粉絲包，價值珍貴無需多言。”

謝昱甯微笑着攔住他的手，把椅子往旁邊挪了點：“把你嘴裡的東西吃完再跟我說話。”

老劉早餐鋪開在一中北門對面。

老劉今年六十二了，身材微胖，平常總是笑眯眯的，像尊彌勒佛，十分受一中學生的歡迎，店開得久了，老劉和大部分的老師們也相熟，平日裡老師們也愛照顧他的生意，于是每天早上的包子幾乎到了“搶手”的程度。

蔣詩淇最愛吃老劉家的粉絲包，高一上學期開學，謝昱甯第一次見到蔣詩淇的時候他就在吃，美得兩隻葡萄幹似的小眼睛都眯了起來。

當時他就在心裡腹诽，自己可千萬不能和這人坐在一起，傻氣都溢出來了，搞不好會傳染。結果陰差陽錯的，兩個人做了一整年的同桌，上學期分班聚會這人還抱着自己狠狠哭了一場，沒想到文理分科後，他們原來的班上總共就三個選文科的，他和蔣詩淇居然又分在了一個班......

這确實不是“孽緣”兩個字可以形容的了......

臨近早讀的時候，教室前門忽然聚集了一圈人，蔣詩淇和謝昱甯坐在後排，被人擋着什麼也看不見。前座的男生剛好從前面回來，蔣詩琪就随口問道，“哥們，前面是咋了？”

男生手上還拿着沓卷子，估計是到前面找人借作業回來的，回道：“有個女生的鋼筆摔了，好像挺貴的。”

“就這啊……”

蔣詩淇失望地垂下頭，繼續趕工他的作業去了。倒是原本表現得漠不關心的謝昱甯停下了筆，若有所思的。

那支鋼筆是趙雨桐昨天新得的，曉青姐從德國出差回來給她帶的開學禮物，她特别喜歡。早上帶過來放進筆筒裡，顯眼得很，幾個相熟的女生來問，聽她說是她姐姐送給她的，特别定制款，有價無市，全都羨慕得不行。隻是她還沒得意多久，這支漂亮昂貴的鋼筆就戰損了。

起因是公告欄貼的分班花名冊、放在桌沿的筆筒，擁擠的人群向她推來的不是愛情，而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一支鋼筆對她來說并不算什麼，可是這是曉青姐剛送給她的，心疼不說，自己該怎麼和曉青姐交代呢？若是叫人賠，這支對她來說“不算什麼”的鋼筆，對同樣還是學生的其他人而言，可能就難以承擔了......更何況，是他呢。

不小心撞掉筆筒的人叫做許存真，和趙雨桐原來都是1107班的。

他長得瘦瘦高高的，溫文沉靜，成績還很好，深得老師們的喜愛，若不是家境不太好，就是當下時興的偶像劇男主人設了。

原來七班的人對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的校服。

一中一年四季都強制穿校服，校服質量不太好，難看且貴，可以說是十分沒有性價比。大多數正處于青春期的孩子對個人形象總是格外看重，哪怕隻能穿校服，也要把自己拾掇的精神幹淨。

許存真是很愛幹淨的，哪怕是在最熱的天氣裡，他身上都不會有異味。可那一身校服，尤其是夏季校服，肉眼可見的不合身，淺藍色的短袖都洗的發白了，松松垮垮，看起來還是小了不少。

一中課業繁重，高一的晚自習就要上到九點半，可謂是怨聲載道。但高一下一整個學期，除了考試以外，趙雨桐從來沒在晚自習時見過他。老師沒說過原因，班裡同學議論的人很多，大多是說他家裡窮交不起課外服務費的，語氣總是很羨慕，還帶有些嘲諷和自以為是的憐憫。

趙雨桐知道，這些議論大概是真的，而事實可能遠不止于此——是高一的寒假，她和初中同學在一家新開的咖啡館聚會，碰見他了，許存真拿着菜單來問她們想要點些什麼，從那以後，她就再也沒去過那家咖啡館。

十五六歲的年紀，女生們總會對這樣堅韌、優秀又長得不錯的男孩子保護欲拯救欲爆棚，多一點青睐。但實際上，和許存真表白的女孩子并不多，除了因為一中對早戀零容忍的态度，就是因為他的家境。

趙雨桐不在乎這些，喜歡她就去追，隻是許存真很直接了斷地拒絕了她的表白。

她不是很能放得下臉的性子，主動告白失敗之後，兩個人交集就少之又少了，沒想到再一次有交集，就是這麼尴尬的局面。

唉——

相比于她的糾結，瘦削卻挺拔的男生卻表現的十分平靜。他像一棵松樹，安靜地等在那兒，等待她告訴他鋼筆的價格，好進行賠償。如若不是身側不自覺捏住的拳暴露了他的緊張，還真讓人以為他對這件事無所謂得很。

幸好，一陣急促的鈴聲響過，到早讀時間了，新班主任很快就會來班上“立威”。果不其然，伴随着高跟鞋有節奏感的清脆響聲，一個身材矮小纖細，鼻梁上架着副半框眼鏡的女人拎着揚聲器走了進來：“幹嘛呢幹嘛呢？都沒聽見鈴聲嗎？還不回位置上是想出去讀嗎？！”

許存真站的位置離前門不遠，譚汝秋這話主要是沖着他說的。一室寂靜，從小到大沒怎麼被老師批評過的男生臉皮極薄，耳朵飛快爬上了紅霞，就連脖頸都紅了，他低聲說了句抱歉，快步向後排走去。

而趙雨桐也總算是松了口氣。

“天氣這麼熱，作業都還沒趕完吧？你們這麼躁動，是嫌事情還不夠多？”

班級裡鴉雀無聲，顯得窗外的蟬鳴和老舊的風扇格外的喧嚣。女老師看起來三十幾歲，臉圓圓的，按理來說是十分親和的長相，卻被主人闆得十分緊，眉心一到淺壑，更徒增了幾分兇氣。

“先和大家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譚汝秋，是教政治的，原先是十九班的班主任，”嚴肅的女老師轉身在黑闆上寫下闆正的三個大字，“從今天起，高二高三兩年，不出意外的話，我們都會一起度過。你們應該看得出來，我脾氣不是很好，所以希望大家能夠配合我的工作，我們互相不要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