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存真點了點頭,準備分開的時候又忍不住多叮囑了兩句,“再吃兩顆吧?你剛剛就吃了一顆。”
之前沒發現這人還有老媽子的潛質。
謝昱甯回頭看着他,從口袋裡拿出一顆糖,當着他的面撕開了包裝袋,把糖放進嘴裡。
不知怎麼的,許存真就回想起了剛剛那個短促的“擁抱”,年輕的軀體,貼近的心髒,仿佛一切他都聽見,他都知曉。
耳根刹那燒紅一片。
許存真體面的人生裡第一次有了可以稱得上是落荒而逃的告别。
球形的糖果從舌尖滾到右腮,酸甜的味道,清新的果香,檸檬味。
操場有東西兩道門,西門靠近學校北門一側,是學校的正門,東門則靠近南門,連接學校後街。西門出去是圖書館、行政樓、科技樓、體藝館、食堂,還有高一的明志樓,而學生宿舍、高二的緻遠樓和高三的登高樓則離東門更近。
從東門離開,走過一道長而高的樓梯,就會看見一條青蔥蔽日的緩坡,向左去,穿過學生公寓一棟,就會看到緻遠樓的小鐵門。
此時緩坡上人不多,因此前方那個慢慢悠悠搖搖晃晃的身影就顯得格外顯眼。
謝昱甯眯着眼睛看了幾秒,認出是唐昊均。他正準備上前打招呼,這人就在他眼前毫無預兆地倒了。
再次醒來,是在醫務室,唐昊均的記憶還停留在林蔭路上,他往四周看了看,竟然看到了謝昱甯。
謝昱甯……見過很多次,很愛笑,有很多朋友,不僅在班裡,班外也有很多朋友,呼朋引伴引人注目,恐怕是連樓下的蝸牛都認識他,簡直是星星一樣的人……怎麼會在這裡見到他?
“你……?”
見他醒來,星星一樣的人動了動嘴,表情幾經變幻,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兄弟,你也太吓人了。”
唐昊均在班上是一個存在感不太強的人,他很不愛說話,成績中遊,如果不是之前出現了碰撞事故,謝昱甯壓根不會注意到注意到這個人,幸好周圍有幾個人,要不然謝昱甯都沒辦法把他架到醫務室來。
“醫生說你是低血糖導緻的暈倒,還有點中暑,正在給你打葡萄糖呢!”
謝昱甯啧了一聲,“你這人怎麼回事啊?知道自己低血糖不随身帶糖?”
訓完意識到了些啥,他自己都有點樂,往常他都是被訓的角色,如今也是多年媳婦熬成婆了。
唐昊均聽他說完,神色有些尴尬,手指暗暗擰着床單,“謝……謝謝,麻煩你了,醫藥費多少錢?”
“一點小錢而已,我順手就刷了,沒注意。”
謝昱甯不甚在意地擺擺手,想起醫生的囑托,他又補充,“對了,醫生還讓我叮囑你,你這個體重啊要減,太胖了,才讓你這麼虛。”
剛還神情和緩的男生臉煞的一白,床單都被他扯得往上掀了。
這段日子謝昱甯察言觀色的本事大增,頓了兩秒就察覺到了不對,連忙解釋,“你别瞎想啊!我可沒管你胖還是瘦,就算胖成卡車也沒吃别人家飯,别人都犯不着說,主要是會影響健康你懂吧?醫生剛剛說肥胖會誘發好多病的,你自己對自己多上心。”
緊繃的床單一點點松弛下來,唐昊均愣了幾秒,再看向他的眼神竟然有些迷茫,“你……不覺得我看起來很惡心嗎?很胖,像……肥豬,看着還……很臭。”
謝昱甯聽着擰緊了眉,“誰這麼說你?我們班的嗎?”
唐昊均抿着唇沒說話。
見他不願意說,謝昱甯也識趣地不再追問,“唐昊均,剛剛你暈倒,是我和其他幾位同學一起架着你來的,我們都沒有聞到你身上有什麼味道,你不要那些人瞎說。”
“雖然我們必須接受這個世界上存在蠢貨,但我們不能接受那些蠢貨對自己的無端指責,讓自己白受氣。遇到那些不把嘴當嘴的人你就怼回去,誰再敢欺負你你就告訴小譚,小譚雖然看起來很兇,但是人很好的,學生的事情她不會不管。”
他的神态懇切,語氣認真,唐昊均看着他,灰沉沉的眸子漸漸映射出了光亮,又開始解釋那些沒人聽的解釋,“之前,我生病了,吃了藥之後就長胖了,我每天都會洗澡,而且我也在努力減肥。”
謝昱甯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複,語氣更加端正了,“那他們那些閑言碎語就更可恨了,如果不能忍受那就不要沉默,咱們去小譚那裡告他們個天翻地覆。”
“——還有記住,你減肥不是為了他們,是為了你自己的身體健康,他們才不配嘞。”
不能忍受,那就不要沉默。
唐昊均覺得自己在兩年前死去的心髒忽然複活了,他看着他的醫生的眼睛,十分鄭重地點了點頭,“我記住了。”
“多謝你,謝昱甯。”
高二運動會結束隔天下了一場暴雨,高三運動會挪到周一進行,把高三的學生開心壞了。
郭嘉一三個人的處分通告也下來了,郭嘉一和趙鵬抽煙、侮辱同學停課半個月,回校後全校公開檢讨。李煥沒有前科,就隻停課了一周,但也一樣要全校公開檢讨。但絲毫沒有提到有關于校園霸淩的事,謝昱甯随口問了一嘴,小譚說讓他别管,他也就漸漸忘了這件事。
放月假那一天也下了一場暴雨。
雨是下午一點多開始下的,到了三點放學也絲毫沒有頹勢,反而愈下愈大了。潭州市一中附近發生了大堵車,把歸心似箭的學生們困在了學校。還能耐住性子的就在教室邊做題邊等雨停車通,不能耐住性子的就全擠在校門口等。
謝昱甯要做值日,慢蔣詩淇他們幾步,一個人慢悠悠往校門口走。到樓下路過自行車棚,又看到了許存真,他穿着雨披,正在和另一個穿着雨披的人說話。
那個人是黎昭,謝昱甯還記得。
“許存真。”謝昱甯站住腳,喊了一聲。
許存真回過頭,看他撐着把黑傘站在潑天雨幕裡,對自己揮了揮手。
黎昭也往那邊看了一眼,笑道:“那我先走了,你有不懂的再問我。”
許存真說好,黎昭就推着自行車走了,他也推着車朝謝昱甯過去。
豆大的雨點重重打在他的雨披上,噼裡啪啦,謝昱甯上前兩步,那把黑傘也罩在他頭頂,他得以看清他的眼睛,世界一下就安靜了。
“這麼大雨還騎回去嗎?”謝昱甯皺眉。
許存真點點頭,“嗯。”
車輪碾過淺淺的水窪,濺起一小點水花。
不自覺的,傘朝他傾過去,雨點落不到自行車座上了,轉而落在了執傘人的肩上。許存真擡手攔住還在傾斜的傘杆,笑說:“我穿了雨衣的。”
謝昱甯把傘舉正,摸了摸鼻子,“晚上做家教也騎車去嗎?”
這雨下起來就沒完,天黑了,會更加危險吧。
“不,今天不去。我老闆說雨太大了,給我放個假。”許存真回答。
謝昱甯吐出一口氣,又建議,“要不你把車停在學校,坐我家的車回去吧?反正也不遠,順路。”
許存真沉默了一下,回道,“不了,謝謝你。”
車輪碾開水波,雨點噼裡啪啦,人聲鼎沸,車笛喧天,傘下卻安靜的出奇。
許存真心裡忐忑,正想再解釋兩句那邊雨天堵車,路不好走,謝昱甯便開口了。
他說,“許存真,我真的很讨厭别人拒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