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scura”
有人接下了她的話。
少女的金眸裡驟然湧現斑斓的混色,她不動聲色地冷淡看着男人。
“贊頌偉大的黑山羊。”
男人擡起手搭在左胸處,向少女垂頭緻意。他左手裡的酒杯在他的動作中微微搖晃,淺金色的酒液猶如融化的月色。
他直視少女的雙眼,微笑着說道:“原來你也信奉偉大的主嗎?真是沒想到。”
“我可不信仰祂,我對祂的感情可和你們這種信徒完全相反。”大庭山茶否定了他的猜測,她的臉上還流露出不滿的神情,似乎不希望被認為是誰的信徒。
被少女當面否定自己的信仰,橡木弗蘭克也沒有流露出任何憤怒生氣的情緒,他态度溫和地依靠在陽台的圍欄,背對着夜空上的新月。
大庭山茶揚起下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她語氣散漫地說出了男人的名字:
“…橡木弗蘭克。”
“能被這樣的小姐記住名字,這對我實在是一種榮幸。”
橡木弗蘭克說道。
他在短暫的沉默中開啟話題,期間他的眼一刻也沒能從少女的臉上挪開:“我對您可一直以來便久仰大名。”
“久仰大名?”大庭山茶嗤笑一聲,“是在你們這群邪/教教徒的圈子裡流傳着,還是在黑手黨的口裡?你這種搭讪的手法可真是沒新意到令人聽到就倒胃口。”
弗蘭克靜靜凝視着少女張揚傲慢的笑容,他慢慢撫平嘴邊禮貌性的表面微笑,又翹起了新的弧度。
他看了一眼少女端着酒杯的手上那枚閃亮的戒指,神色隐在黑暗一半。
“看來我這招也不能吸引小姐你的注意啊…那我倒是開始好奇加百羅涅閣下是如何得到您的青睐了。”他說。
“這和你又有什麼關系?”
少女直接地反問他。
看着他的沉默,美麗的銀發少女發出了一聲傲慢到極點的嗤笑。她對于與這個邪教徒虛以委蛇的耐心已經告罄,這個本來還是好地方的陽台也沒了吸引她的興趣。
大庭山茶将酒杯中的最後一口飲盡,她随手将酒杯擱置在一旁侍應生的托盤上,懶散地撫平綢緞衣裙上的褶。
金色的眼輕慢又冷淡地瞥了一眼他,她毫不留戀地離開了陽台。
“…想要讓我注意你,就把《翡之讀本》獻給我吧,橡木弗蘭克。”
少女臨走前那宛如夜莺的聲音落在了他的耳朵裡,橡木弗蘭克瞳孔驟縮,他緊緊地注視着少女的背影。
而少女在離開陽台後,她挎上了向她走來的金發男人的手臂,傲慢的神态轉變為平淡的笑容,仿佛一瞬之間神明走下了神壇,在人間浮沉。
捏住酒杯的手下意識加重力度,淺色的酒液從玻璃的碎片中滲出流淌,從他手指的縫隙裡滴落,弗蘭克垂下眼看手心裡的碎片。侍應生焦急的詢問聲在耳邊不斷地響起,他用力地閉了下眼,仿佛從喉嚨中擠壓而出聲音回應了侍應生。
“…我沒事。”他說,“你處理一下,過後再給我拿杯新的吧。”
偉大的…
偉大的…主…
……
…我的…
男人靜靜地看着血液從玻璃渣劃傷的傷口裡湧出,猩紅色包圍纏繞住無色的玻璃,讓人一時誰才是真正地受害者。
他緩緩擡起手攥緊胸前的橡木吊墜,在無聲地歎息着。
這裡發生的事已經和迪諾待在一起的大庭山茶并不知道,她不甚在意地聽迪諾和其他人交談,坐在高椅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蛋糕。
特殊信仰的人多半就是指那個橡木弗蘭克了。剛才他們面對面時,在月光下他身上那股邪/教教徒的氣質根本是相當明顯,明顯到大庭山茶都想再兌換一次異能力,給這家夥來一次物理程度的淨化打擊。
邪教徒都給她死!
大庭山茶有些暴躁地想着。
不過沒想到啊,沒有冒險,身懷翡之讀本的魚就自己咬着空餌上鈎了,那等這家夥将那本書奉上,她就可以結束這趟旅程了啊——
大庭山茶垂下眼安靜地吃着甜品,到現在她也還沒能意識到自己本身就是最讓人瘋狂的餌,還在以為是幸運禦守的魔力。
想到拿到書後,她忽然停住了思緒。
…她竟然有一點不想這麼快就結束旅程。
再等等。
她思考着。
可又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大庭山茶又不确定了,她摩挲着手指上的戒指,想了一會,最後還是決定等到這點新鮮消失後再結束這次的一期一會。
她感覺自己有點奇怪,但她不是很理解自己的這點微弱的奇怪是源自哪裡,也并不清楚這點奇怪是否有存在的必要。
畢竟這對她是一種前所未…可能之前有過?但她不記得了。
總之,對她現在而言,這種感覺是前所未有的。
全新的體驗不可遏制地吸引着大庭山茶,她不由得對這種感覺生出來更多的好奇。
“…這是病。”
大庭山茶忽然想起了曾經有人說過的話,她忘記了說話的人是誰,忘記了那場對話的主題,卻忽然想起了對方說過的話。
記憶裡的那人在大喊。
在用力地嘶喊。
在撕裂靈魂撕扯喉嚨地,像個瘋子一樣地喊。
那個無名之人在說:
“這是病,這是隻有人類才能擁有的病,它是不可饒恕、無藥可醫的恐怖病症——是「□」啊!隻有人類才能懂它,隻有人類才會有!
而你——混亂黑暗中誕生的産物、被厭惡利用懷抱絕望而生的孩子、命中注定要面臨死亡與殺死死亡的可怕魔鬼——你怎麼能明白呢?你不該明白才是你的使命!
你永遠也無法理解「□」!
因為你是非人的怪物——
你會被所有人愛,但你永遠也不會愛人!
…”
牠的話難聽而惡毒,每句都如同鋒利的刀尖向少女襲來。仿佛詛咒一般,話的主人恨不得看到她的傲慢落地、她的自傲蒙塵,看到她那張美麗得令人心生毀滅的臉上浮現出痛苦與絕望交織的豔美禍亂的神情。
大庭山茶不記得她當時是如何反應的,可能也是和她現在回想起來時是一樣的反應吧。
沒有被激起半分憤怒,連波動都沒能有,她無言聽着無名之人對她的蔑稱,隻覺得那是一個患了表演人格障礙的小醜藝術家。
“可悲又可笑的瘋子。”
她如此評價那個人,眼裡滿是輕蔑。
但她沒有否認那人所說的每一句話,包括那人所說的她是個怪物這樣的話,她也沒有否認。
少女放下手邊的酒杯,她對這場宴會已經開始倦怠了。
“…怎麼了?”
迪諾終止了和别人的聊天,他低下身,輕聲地在大庭山茶耳邊問着,“是無聊了嗎?”
“有點。”大庭山茶說,“所以我要先回去了……”
——!
奇異的呓語忽然開始呢喃,混亂肮髒破碎的斑斓色塊拼接充斥眼前,大片刺眼的猩紅色塊像是死神吐息散在四處。
大庭山茶皺起眉側了側頭,耳邊奇異呓語中蘊現的畫面讓她心底有些煩躁,心髒在不停地砰砰劇烈跳動,就像那天被黑山羊影響着一樣的混亂劇烈地跳動着。
有…什麼?
似乎有什麼要發生。
大庭山茶在耳邊突然的呓語中莫名地拒絕了迪諾和她一起回去的提議。
迪諾沉思了一下,抱歉地對剛才交談的男人說了一句什麼,他擡手叫過羅馬利歐。
“羅馬利歐,你和Francesco把山茶送回…”
「……」
大庭山茶縮了下瞳孔,她打斷了迪諾的安排。
“…不用。”
“什麼?”
“我說不用其他人。”大庭山茶的語調平穩,她看向迪諾,她的語氣裡堅定得不容拒絕,“我要自己回去。”
“山茶…”
迪諾想要勸她。
今天的宴會藏着太多污垢陰影,有多少人已經在暗中觊觎着少女,迪諾隻靠Francesco和羅馬利歐剛才對他的報告就能猜到一二。如果不是加百羅涅的名字擋住了大半的人,少女今晚估計就要被洶湧的鬣狗包圍了。
要是少女想再自己回去的話,恐怕半路就會…
不行啊。
現在他根本不想去想少女會離開,隻能盡可能地忽視這個可能。
“…我要自己開車。”
大庭山茶退讓了一步,但是剛才看到的詭谲畫面讓她沒有辦法忽略那隐隐的預感,她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叫其他人就可以,羅馬利歐和Francesco留在這裡和你一起回去。”
接着,為了防止自己再被那種奇怪的感情影響又退讓,大庭山茶擡眼對男人說:“你再多說話我就要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