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法忘記,維洛妮卡認為自己無法忘記這幾天與山茶小姐相遇的時光。
那些記憶深刻得足以烙印在她的靈魂裡,隻要她稍稍閉上眼就會自己從回憶裡偷偷溜出來,将那份甜蜜與幸福再次包裹住她的心靈。
維洛妮卡眼裡的迷茫漸漸褪去,她深吸了一口氣,堅定地注目着那扇奪走她全部注意的門。
她想起了和山茶小姐相遇的那一天。
她記得,那是個天氣很好的一天,好到維洛妮卡回憶過去裡發現沒有比那一天還要有着明媚陽光的一天了,仿佛從那一天開始,遮擋在生活裡的陰雲終于被燦爛的陽光穿破,而她迷茫而低賤的人生被賦予了人生的意義。
那天之前她被她的主人橡木弗蘭克從位于西西裡的老莊園裡選中,帶離到羅馬的一座隐秘莊園,她的主人沒有對她有任何額外的解釋,在将她帶到這後隻是告訴她這偌大的莊園裡隻居住着一位小姐。她要做的職責隻有一個,那就是為這位小姐服務。
要知道,維洛妮卡是一直在為橡木弗蘭克工作的女仆,她從出生後便注定了要為橡木弗蘭克工作,因為她的母親就是為橡木的父親而工作。
像她們這種人哪怕不是黑手黨,根本沒有真正涉足到這個圈子裡,但對很多普衆不得而知的隐秘了解得也是比局外人要清楚很多,像是這種莊園裡被安置得通常都會是情人這類見不得光的女人。
她的猜測隻是在心裡默默想了一下,就被仿佛能看穿想法的橡木弗蘭克打斷了。
橡木弗蘭克的神情厭棄,仿佛極不願意有除了他之外的人靠近莊園,但又被現實所迫,不得不把她帶來這裡,踏足他不願被人觸碰的領地。
他厭嫌地看着維洛妮卡,就像她是不小心濺到珍藏的花上的泥點:“她的身份可不是你能夠猜測的,給我看好你的小心思,别妄想任何不該有的想法。”
維洛妮卡順從地應下他的話,恭敬地目送着弗蘭克急切地離開廚房。
她在廚房裡思來想去了很久,決定為那位不曾蒙面的小姐制作自己擅長的曲奇與瑪芬蛋糕來當作下午的茶點,庭院裡的花開得正豔麗,在庭下賞花的同時享受下午茶時光是最惬意的事,她曾見過的小姐們都喜歡這樣做。
…當她端着茶點踏進那間唯一有着巨大的落地窗卻被鎖住的房間裡,維洛妮卡知道自己錯了。
維洛妮卡站房間的門口,卻覺得自己一定是前往了父的神國,見到了父最疼愛的子女,不然為什麼她卻看到了那不屬于人間的美呢——那樣的美,,一定是隻有父最偏愛者才會…維洛妮卡又覺得不對,盡管她接下來的想法亵渎了父,但她還是認為那定是連父都要被迷惑的魅力。
她走進房間裡的每一步都恍若踩在雲朵上,軟綿飄忽的仿佛要飛起來,她為那位小姐奉上茶點後想要飛快地離開房間,她擔心自己的低賤留在這個房間會為整個房間帶來蒙塵。
但是她的身體卻忤逆了意識,腳下仿佛紮根在地毯上,眼睛無法移開一點的視線,隻會癡癡地望着那位小姐。
那位小姐小口咬下一口曲奇後,懶散地向着那種她再熟悉不過的炙熱目光看去。
“味道還不錯。”那位小姐毫不吝啬地誇獎道。
于是維洛妮卡感覺從頭開始發熱,呼吸急促,頭腦發昏,就像是生了急病開始窒息。
那位小姐本來是極其漠然地看着維洛妮卡的異态,她早就習慣他人會在她面前有多少醜陋流露,就像她清楚自己的魅力會引起愛欲潮湧、陰暗窺視。
她連靠觀察他人醜态來獲得虛榮滿足的暢悅都勾不起來,隻覺得無趣地垂眼皮去在意都是浪費時間。
攻略角色尚還能讓她有心情去推動發展,像是路人甲乙丙的存在就是每天從空氣裡看到的塵埃,她全然不想在他們身上投注目光。
但是,那位小姐忽然像是從她身上發現了什麼極為有趣的異态,如同寶石一般的金色瞳眸裡陡然亮起愉态的光亮,漠然的神态被好奇的驚訝取代。
“魔女的後裔?”
她呢喃了一句,而後輕笑起來,臉上的神情越發的妖魅而奪目,“果然…”
果然什麼?
“果然就算是奇迹也偏愛我。”
她理所當然地定下結論。
然後她微微側臉,看着維洛妮卡開口道:
“告訴我你的名字。”
那位小姐在問她。
維洛妮卡隻會答道:“維…維洛妮卡。”
在說完後,維洛妮卡又立刻為自己的呆滞和木讷而羞愧。她應該用那種拖長音的華麗腔調去詳細地介紹自己的全名才是,要連中間名也要說得清清楚,這樣才能體現出她的尊重和傾慕。
像現在這樣隻是介紹教名,如若不是親近的人,那該是如何的無禮又呆蠢啊。
倘若是弗蘭克主人的話,見到她這幅蠢笨的模樣,肯定會惡狠狠地把她丢到莊園地下漆黑的地牢裡,和那些再也開不了口的倒黴蛋們一起堆在角落裡腐爛發臭。
這時候就體現出她對那位小姐和弗蘭克主人還是有些不同的了:對着弗蘭克主人,維洛妮卡首先感到便是恐懼,而對着那位小姐,維洛妮卡隻剩下深深的懊悔和羞愧。
她自己的蠢笨和低賤而第一次感到了無所适從。
但那位小姐卻并沒有在意她的無禮,她那如同夜莺、如同塞壬、如同那些她無法觸及的歌劇院裡的美人們一般的美妙嗓音念起她的名字,而後輕輕哼笑起來:“很好,維洛妮卡、維洛妮卡,是一個非常不錯的名字。”
聽到自己卑賤的名字從那位小姐的嘴裡說出,維洛妮卡已經激動得要昏迷過去了。
從未有人誇過她不錯,她隻是一名低賤的仆人而已,她今天竟然能被如此美麗得如同父的禮物的小姐誇贊,她的人生已經得到了滿足。
說完後,那位小姐伸出手從盤碟裡捏起一塊曲奇。
維洛妮卡呆呆地像隻胖頭鵝看着那位小姐纖細白嫩的手指離着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至曲奇貼到她的唇邊,她愣神地下意識張開嘴咬了下去。
當曲奇的甜味在口腔裡蔓延而來,維洛妮卡才忽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她面色湧起異樣的潮紅,意識崩潰而激動。
那位小姐看着維羅妮卡的傻樣輕笑了聲。
她點點維洛妮卡的唇瓣,纖細的指尖像是親吻一樣點在她的唇上,但蜻蜓點水般,又慢慢地将指尖移到她的下巴、她的脖頸、她的領口。
最後她停頓了一下,指尖指向維羅妮卡的心髒處。
“我要你幫我一個忙。”那位小姐微笑着,難得做出請求的姿态。
隻不過她的請求也像是在發号施令。
維洛妮卡顫抖了一下,她膽怯的人生随着那位小姐的這句話裂開了一道縫隙,有無限的勇氣開始從那道縫隙的背後滋生,她頓時覺得自己一定會做到,無論是小姐怎樣的請求,她都會為這位小姐做到,哪怕是殺人——哪怕是殺人,維洛妮卡想。
隻要這位小姐的笑容常盛不敗。
“不,我不需要你去殺人。”
那位小姐說,“我要的是…”
“——你。”
什、什麼?
維洛妮卡愣住了,她淺薄的大腦好像突然沒有辦法理解語言,那位小姐美妙的聲音在她的大腦裡嗡嗡回響,但維洛妮卡卻做不出任何反應,像是被凝固在混凝土裡的僵硬屍體呆愣在原地。
那位小姐美麗的眼眸注視着她。
“你的身體、你的思想、你的靈魂與精神,包括你的過去、現在乃至未來,我要你将構成你的全部都奉獻給我,失去你的自我,來成為我,大庭山茶,的仆人。”
那位小姐慢條斯理地離開了座椅,站在高層的台階處,她撫上了維洛妮卡的面頰。
“你的意下如何,維洛妮卡?”
沒有拒絕的權利。
維洛妮卡察覺出那位小姐隻是嘴上在詢問她的意見,她的字字句句裡就如同中世紀的王赦下政令,獨斷霸道,根本沒有留下任何商量的餘地。
她的眼裡哪怕看着她,哪怕她們此刻視線相對,隻要擡手便能觸碰彼此,那裡面也沒有她的身影。
維洛妮卡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麼選擇——或許說她也沒有辦法做選擇,那位小姐已經為她做好了選擇,她要做的隻是備好自己那炙烈的心,然後交給那位小姐。
于是,維洛妮卡失去了掌管被叫做維洛妮卡的人類的一切權利。
她不再擁有自我,但是她那卑劣而低賤的人生卻因此綻放出了新的光華,她那漂浮的心也因此落地,落到那位小姐的手中。
她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