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笑的那一瞬間,從門口的棱角處,燃起了——火焰。
那如黏液、沼澤一般的深色火焰黏着在門框上,看似緩慢卻在眨眼間就蔓延到了門内的牆壁上。它在吞噬,猶如無數隻聚集的蟲群那樣蠕動着吞噬那些眼睛。
不過,不一樣了。和剛才的吞噬,是全然不同的,那種劇烈的跳動,變成了此時火焰的焰心不穩地晃動着,很吃力地遲緩向前,似乎随時都有要熄滅的可能。
大庭山茶的金眸裡流出了鮮血,她手中鐮刀的刀刃也在流血,好像曾經死在鐮刀下的亡魂在這一刻重新回到被奪走生命的那個瞬間,要跟随大庭山茶一起重新地死去。
是啊。她要死了。
她那張美麗的臉上已經全是猩紅的血,握着鐮刀的手指甲縫隙也在滲出血絲,那些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地面上彙聚了一團一團的血水,那是血液的湖泊。
面對真正的神明降臨,就算是魔女也會死去。
更何況大庭山茶隻是空有翡翠讀本的人類,盡管恢複了魔女的力量,可她仍是肉體凡胎。
如果她不是她,身為人類早該在第一次直面神明時就陷入永久的瘋狂。
隻因為她是祂,所以她才能有吞噬神明的機會。
隻是,很可惜。
很可惜。
她失敗了。
顯而易見。
黑山羊借着神像降臨了,人類的大庭山茶不會有赢的可能,她就要再一次的死亡,可能會再一次開啟新的周目,可能這個世界的碎片因為她們的對抗而陷入崩潰,她們會在新的世界裡再次争鬥。
但不管怎麼說,大庭山茶都要死了。
除非——
沒有除非。
這裡隻有死去的羊傀、鬣狗和羊的信徒,或許能有用的大庭霖自身難保。
沒有第二個大庭山茶,也不會有任何轉機。
能欺騙黑山羊的幻術師之一在很多年前被基石選中成為基石的人柱,現在藏身在遙遠大洋彼岸,而這裡、這個遠東的小鎮子不可能有幻術師路過。
不可能有機會了,哪怕是奇迹也絕不——空氣忽然發出了輕微的震動。
那裡的……該說是空氣,還是透明的、無形的那裡,蕩起了一層層的漣漪。
似乎從那漣漪漾出的縫隙中吹出了一陣風,那些瀕臨熄滅的火焰被吹醒,它們重新熱烈地跳動起來。
大庭山茶面無表情地看着空氣,她一直是這樣的神情,即使剛才即将死去時也沒有任何變化,好像她違抗了本能,對死亡不存在任何恐懼。
而就在她的注視下,像是戲劇上演前要先揭開帷幕,有人拉開了空氣的簾幕。
那是一個少年,長相殊麗,手握着一把三叉戟的高挑少年。
他的發色是少見的靛色,而他有一雙特别的眼睛。
“你去過六道輪回,是死過又死過的人類。”
那羊的眼睛這麼說着。
天神無色無我,人間執念難消,修羅忌慢無端。
衆生癡愚,欲念縱橫,父拍子皮鼓,女食母之肉,畜生道來餓鬼哭。
舍此蘊來入六道輪回,造作極惡,業孽難消,永堕地獄。
“kufufufu……”少年怪異地笑了起來,靛色的霧氣從三叉戟的底端冒了出來,“就算是神也逃離不了六道——就此堕落吧,然後輪回。”
幽冥的蓮花在眼睛之上綻放,随着眼睛再次緊閉而凋零。
那些生長着枯花枝的眼睛被霧氣和火焰一起吞噬,在吃掉最後一顆眼睛時,火焰逐一熄滅,跳回了大庭山茶的身上,血迹、屍體,還有鐮刀上、地面的血泊被火焰統統燃燒。
這裡仿佛什麼也未曾發生。
收起鐮刀的大庭山茶忽然說道:“我見過你。”
少年側過臉,注視着她沒有說話。
“醫院裡。”她說,“你救了三條凪。”
少年發出了剛才那種奇怪的笑聲:“你也遇見過凪啊,那個可愛的孩子。”
但少女的話讓他的笑容凝在了臉上。
“——你來過我的夢吧?”
“你是在邀請我嗎,背棄信仰的魔女?”
“我沒有信仰過那種東西。”大庭山茶随口否定他的稱呼,她又說出了新的、令六道骸無法回應的話。
“你很眼熟——你認識我。”
他們從未見過面,少年——六道骸短暫的人生裡不需要深想就可以毫無猶豫地判斷出這樣的結論,但是非常奇妙,他感覺到了某些無法用言語表達的存在鍊接着兩人。
那是某種,不需要被大腦記憶,而是更深地依托于靈魂,隻有幻術師能夠完成的契約。
所以他忽然說不出任何否定的話語。
六道骸忽然想起來了。
“你不該忘記。”
似乎也曾有夢中的阿修羅這樣用塞壬之音如此诘問他,在那天的夢裡,站在王蓮蓮葉上的阿修羅赤腳走向了他,向他傳遞了被他遺忘的鑰匙。
那把能打開所有被封存的回憶的鑰匙。
他從阿修羅的手中拿到了鑰匙,被迫以旁觀者的視角觀閱了一個又一個支離破碎、卻被某些殘餘的力量支撐着的世界碎片。
他在那些觀劇之中回憶起了那些不該銘記卻也不該遺忘的過去,身為幻術師的精神在記憶洪流的沖擊中也幾近崩潰,以至于他從夢中醒來後就自我催眠暫時遺忘了那些回憶。
但現在,面對少女笃定的話語,他想起了一些細碎的片段。
雖然隻是一部分,但那遠比六道輪回更為絕望和痛苦。
“……”
大庭山茶站在原地,用那雙沒有任何情緒的金眸注視着六道骸。
在她的眼裡,原本充滿餘裕的少年突然之間變了無數個表情,看她的眼神也越來越複雜,到最後,少年居然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是那頭羊留下了什麼後手嗎?
大庭山茶有些困惑地歪了下頭。
“你……”
“你别過來。”
少年像是應激地後退了一步。
說完這句話,他臉上卻越發迷茫。
那些回憶還在不停地輪播,他受回憶中情緒的影響,迫切地想要開口問她是不是打算徹底結束這一切——所以才會再度來到并盛。
可是,她沒有那些記憶。
這是回憶中帶給他的确鑿事實。
現在這個大庭山茶不會擁有在其他碎片裡的記憶。
如果是這樣……
少年擰起眉,感受着大腦和記憶進行碰撞的矛盾對立,他做出了決定。
于是,就像是畫面上的線條被橡皮擦掉,大庭山茶看見少年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
竟然逃掉了?
她挑起眉,難得詫異起來。
然後,在詫異過後,大庭山茶的心裡升起了興趣。
那個少年、那個擁有六道輪回眼的家夥拿走了她的東西。
即使一無所知,她的直覺也如此判斷出了唯一的答案。
“……算了,反正總會再見吧——”
大庭山茶的眼前亮着很久沒有打開過的好感面闆。
在那一片紅心中,逃走的六道骸頭像赫然便在其中。
她看着人物信息裡的黑曜,揚起了唇角。
“——是叫六道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