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春末,叢叢綠意掩映之下,山谷中的桃花已經綻開了大半,花瓣紛紛揚揚,随風飄落,給雀别山添了幾分明麗之色。
白荼端着茶水進屋的時候,師父正一手支着額頭,眉頭緊皺,而對面白發異瞳的西域男子則是雙手抱臂,一向玩世不恭的臉上竟然有些凝重,倒是讓她吃了一驚。
白荼見兩人這副模樣,知道必是有什麼要事,也不敢多言,隻将茶水輕輕擱下。
剛想退走,卻聽池烨開口喚道:“茶茶。”
白荼沒想到他們談的事與自己也有關系,一時愣了下,頓住腳步:“師父你說。”
池烨的眉眼原本是長而鋒銳的,此時卻因為眉心一道深深的痕迹而顯露出疲倦之色,他揉了揉眉心,道:“你前些日子說想要去江湖遊曆,可還做得數?”
白荼聞言挑了眉頭,她剛過完十六歲生辰,那時師父問她想要什麼禮物,她便道想去江湖看看,隻是池烨以她年紀還小,加之學業不精為名,如何也不同意――這時提起,也不知葫蘆裡到底賣了什麼藥?
疑惑歸疑惑,但是師父好不容易口風有所松動,她自然要把握住機會,當即道:“自然是做數的。”
池烨聞言微微颔首,道:“師父有些事情,也許要離開山谷很長一段時間,你此次便同我一道出去,等你适應了江湖,咱們再分開。”
“好。”白荼答應得痛快,又擡頭望了那面容俊美邪氣的西域男子——他師父的朋友,陸銘――目露懷疑之色,知道這事與他定然脫不了關系。
陸銘看着她的樣子笑了起來,面上的嚴肅之色如冰雪般消融,調侃道:“看我幹嘛?怕你師父半路扔了你不成?”
白荼瞥了他一眼,有些無語:“您老可放心吧,師父就是把你扔了也不會丢下我的。”
陸銘雙手抱臂,似笑非笑:“那可說不準,你師父帶着我至少還能在沒錢時劫點兒碎銀,帶着你幹嘛?還嫌不夠拖累?等你能一個人找到出雀别山的路再說吧。”
“……”白荼忍住嘴角抽動,轉過頭去不再看他――她容易迷路,從她第一次出雀别山直到黃昏還未歸時師父就知道了。
“好了。”池烨低低地咳了一聲,道:“你倆每次見面都要拌嘴,隻怕是八字有些不合。”
陸銘笑笑沒再開口,白荼卻忍不住心中嘀咕――她挺煩陸銘的,從第一次見到他開始。這人明明有着一張招人喜愛的臉,卻總是不肯好好說話,每次都要惹得她跳腳方罷。最關鍵的是,他還老是要跟她搶師父,這是她最不能忍耐的事了!
池烨再交代了幾句便将白荼打發了,似乎還有事要和陸銘商量,她雖然有些好奇,也被即将出谷的喜悅給沖淡了,當即美滋滋地回房收拾東西去了。
白荼摸到師父送給她的生辰禮――一柄精緻的深藍色小弩,上墜金色小飾,造型優美,倒是掩抑了弩箭的寒光。她見過師父的武器,形狀更大也更粗野一些,這把小弩無疑更适合女孩子使用。
她輕輕地撫摸了兩下弩身,眼角略過窗外紛揚而落的桃花,思緒卻飄遠了。
他們住的地方叫雀别山,當然不是整座山,而是其中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山谷,既不物産豐富,也不四季如春。她當然好奇師父怎麼會選這個地方,她也問過,他卻隻是低低地笑了笑,用她看不懂的眼神看着遠方。
據師父所說,他原本沒想過收徒這檔子事,蓋因有一天他匆匆拾掇了東西準備金盆洗手隐居山林了,卻夢見逝世多年的師祖幽幽地看着他,抱怨師門傳承竟然要斷在他手上,當晚夢醒後就馬不停蹄地下山收徒,于是就撿到了白荼。
這事導緻她在之後的好幾年都無比感謝師祖的托夢。
白荼是個孤兒,那時還沒學過什麼武功,隻仗着父親教過的三兩招擒拿功夫在舊城小巷的孩子堆裡作威作福。
遇見師父的時候,她正參與着一場聲勢浩大的鬥毆,一邊是巷子裡孩子們組建的小團夥,一邊是小乞丐們組成的“丐幫”。
她清晰地記得那一天,也是這樣的紛紛揚揚,不過花瓣變成了白雪,美得驚人,也冷得驚人,不記得是誰失手将一塊巴掌大的石頭扣在她的頭上,于是她倒在了雪地裡,身體跟着雪花一起變冷。
孩子們也許是被吓着了,也許是想到一個孤兒的死活沒甚好在意的,沒有人願意拉她一把,她一度以為自己看見了死去的爹娘。
然後她就看見了師父,模糊的視線中他極其溫柔又小心地擦了擦她的臉,然後解下大氅捂住她冰冷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