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童叟無欺。”老闆補充道,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縫。
素有“鐵公雞”之稱的白羨之此時出手卻格外的大方,他不急不緩地把全部銀币都推到了老闆面前,沒有讨價還價。
他心裡抓心撓肝一般得着急。
「需要我指路嗎?」
聽到腦海中傳來熟悉的聲音,不疾不徐,尾音上挑,儒雅含笑。站在符箓攤前挑挑揀揀的白羨之下意識擡頭張望,在看到眼前白色小字之後才想起這是剛剛安裝的系統語音包,而不是師無忌本人。
他不知怎麼的一下沒了逛街市的興緻,便轉頭離開了。
“不用了,我自己看看。”
這裡的店面隻有賣現成的符箓,而不賣符箓原本,看來每個“師門流派”的符箓還都有所不同,他并不是很明白這些符箓的走勢。
他現在很後悔,以及非常後悔,死前怎麼沒把師父寫的《符箓入門》帶在身邊,也好一起帶到地府。現在他知道的符箓不多,又實在有些記不分明的地方,遲早會有應對不及的時候。
「羨之,時候已晚,該歇下了。」
一個“羨之”撓得白羨之心裡癢癢,師父從來都喚他全名,這略顯親昵的稱呼他聽着又親切又别扭。說來也奇怪,師無忌似乎沒一點師父架子,也讓白羨之呼全名,不讓他叫“師父”。但他就是覺得,他和師父之間很有距離感,他那長相儒雅卻美得近妖的師父,平日裡就算再不正經的時候,也始終與他隔着一層不可捅破的薄膜。
“師父。”和他溫順的外表相反的是他的天生反骨,“您的《符箓入門》在哪裡可以找到啊?”“鐵公雞”的十萬冥币不能白花。
「在凡俗之間。」
“啊?”
「在人間。七月半,中元鬼節,凡間一行便可。」
且行且聊之間,他們就走到了街道的盡頭,盡頭的上空蔓結着紅色的細線,上面用紅色綢帶綁着一塊塊木質牌子,娟秀隸書清晰的寫着副本内容。放眼望去,紅成了一片。行走其中,像是走在七夕的姻緣樹下,被有情人們的思念籠罩。
然而現實是,當空籠罩着他們的都是經久不散的、等待着擺渡的惡魂,副本裡扭曲的邪祟在小小令牌昭示的異空間裡張牙舞爪,詭異的規則一觸即發。
但這都無所謂。
白羨之随手摘下一塊令牌,放入行囊,閉上眼。
副本的世界在他眼裡徐徐展開,他強迫着自己提前睜眼——隻睜左眼——看到了蠕動的肉塊扭曲變形。
他的心裡凝重了起來,莫非,就連他所在的地府也是活的?那人間呢?
他的眼睛吃驚地睜大,又了然得恢複平靜。
再睜左眼,景物定格,唯有被放大的感官感受着涼風不懷好意的撫摸。
清冷的月光傾斜而下,風從竹葉間梭尋而過,如閃電把狹長的葉片拍打地悉唆作響。竹林驅不走夏季的蟬鳴,卻平白的在炎夏熱浪之間營造了一股子的肅殺之秋的幻感。不,這裡沒有秋天的涼爽秋,而取而代之的是異常的陰冷——又冷又痛……不是冰錐敲骨吸髓的生猛冷冽,而是像百足之蟲攜着冰碴子在血管裡爬到四肢百骸。
白羨之确認了一下自己衣襟裡的骰子仍然挂在脖子上,又确認了儲物欄裡的“戰利品”,安心地點了點頭。
“诶!白兄!你說這竹林是不是為了迎接我們而存在的啊?”聲音的來源傻呵呵地笑着,像是在對着白羨之說話,“古有竹林七賢……呔!咱這還差一個,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白羨之看向他,面前的是一個粗布衣衫的書生,長相普通,大概是路途艱辛,他的臉上灰撲撲的,但看起來神采奕奕的,似乎格外高興。
“張老弟所言極是。”白羨之轉頭笑對,皮笑肉不笑。
再看周圍,還有四個人,清一色戴着高高塌軟的帽子,衣衫褴褛而幹淨體面,背上背着一個大竹框子,滿足了簡陋的遮陽避雨的需求,裡面用布,油紙,層層包裹着四方的東西,裡面便十之八九是天下讀書人千金不換的寶貝——書籍。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裝備,一樣的寒門書生的樣子。
白羨之靈感一動,發現眼前那個被自己稱呼為“張老弟”的人一雙眼笑盈盈而目不轉睛地望着自己。
有一種副本是“cosplay型”的,裡面的擺渡對象死于同一事件,副本就是以此事件為原型,并保留人物身份。而擺渡人将以一個合理但是本來不會出現在事件中的身份來引渡亡魂——通俗來說,他要成為擺渡對象死亡事件中的變量,改變擺渡對象的死亡結局,來幫助他們走出這留魂之地。
在這種副本中,最好的方法就是扮演你應該有的角色,不讓擺渡對象發現異常,讓事件安全解決,這樣擺渡對象的“主觀能動性”就不會影響到擺渡人的發揮。
「是否查看此人物信息?」系統提示音恰到好處地響起,此時呈現出的師無忌的聲音依舊雅緻,隻不過語氣冰冷,完全不似之前那聲“羨之”那般溫柔。白羨之撇撇嘴,自己十萬塊買的語音包就這樣坑,一到副本中就幾乎沒了師父他老人家的語氣,又變成了平平的電子語調。
“是。”白羨之在腦海中默念,适時打住了自己想要撥打12315的念頭。
「張祖德,出生于普通富農家庭,十歲出走,十八赴京趕考,有鴻鹄之志,卻□□□□□□□□。」
關鍵之處便沒了下文,白羨之皺皺眉,感到蹊跷。
“查詢個人檔案。”白羨之沒有追問關于剛才“張祖德”的信息——副本提示裡沒有,就是要他通過副本展開去了解。
角色扮演的必要之下,他又點開了自己的角色身份欄,逐字逐詞閱讀起來。
「白绛,富商之家,三年前蒙冤抄家沒落,進京趕考重振家業。然其纨绔之時偶染斷袖之風,時而情難自持,同行士子頗有芥蒂,唯張祖德一人不嫌,與之交往甚密。」系統“師無忌”毫無波瀾的聲音在“斷袖之風”上幾不可查地頓了頓。
白羨之:緩緩打出一個……“?”,他仔細想了想,這“情難自持”。。。大概是出于他病症的考量,為了解釋他需要與人肌.膚接觸的行為而出現的人設。
他繼續向後看,随後把目光放到了最後一句有關“張祖德”的論述上,目光停留。“交往甚密”……在“斷袖”二字的映襯下,詞意染上些許暧昧。但如果當真如此,倒也不是不可利用。
“這是……”一聲驚呼打斷了白羨之思索的思緒,原是走在隊伍末尾不大出聲的矮個子小聲驚呼。
“一座廟罷了,怕什麼?咱将來是要做官老爺的,皇上的龍氣也得護着我們幾分呢!”走在領頭的高瘦個子從鼻腔裡哼了一聲,睨了一眼剛才說話的小個子。後者低下頭,抿着嘴不敢說話。
白羨之感到胃中異樣得難受,大概是原主被欺壓慣了,生理性厭惡此人。不過他在情緒上卻沒有任何憤怒或者害怕的波動,隻是無奈歎氣——這樣的人,在副本裡很難控制,很容易就死了,而死了人要從他工資裡扣。
這座“廟”的簡陋程度讓它簡直愧稱為一座“廟”,原本朱紅色的牆灰剝落幾盡,露出裡面房屋的筋骨,灰黃的土塊也漸漸不敵歲月,坍塌傾覆,磚瓦橫陳。東邊的牆直接整塊倒下,露出裡面雜草叢生的泥塑佛像。
佛像遠遠沒有「天葬」副本裡看到的雄偉,反倒有些粗粝,像是不懂行人拙劣的半成品,乃至于土塊顔色深淺不一,看得出經年修補的痕迹。隻是不知為何,那粗制濫造的面龐卻生動異常,直叫人不敢同那突出來的兩個泥眼珠子對視。
寺廟裡面雜草叢生,牆根裡面長出來的枯黃野草劍一般戳出來,進去的人都似乎會被掩藏得沒個影兒。但唯獨土像邊上沒有這些雜草,再定睛一看,土像腳底下還有一個破破爛爛的果盤,裡面都是新鮮的果子,也沒個正經兒祭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