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羨之被來自孔聖人銅像的目光盯得發毛,擡眼就準備盯回去,卻發現孔子的眼睛位于視線上方。
不對……銅像是歪斜的!下面墊着東西!他目光下移,果然發現有幾張宣紙微微露出白色的一角。
謹慎起見,他一邊飛快念叨着“對不起”,一邊往孔子像上貼了一張定身符,随後眼疾手快抽出了那幾張紙。
【夫子人真好,今天學會了寫字,他還給我們起了新名字,現在我的名字是李成才,我喜歡這個名字。】
【夫子抽我背誦了,我背出來了,夫子一高興就告訴我們,人性本善,我喜歡這個說法,就是感覺不大懂。。。下次我要更加努力,讓夫子說更多有趣的東西。】
。。。
厚厚一沓,起先的幾頁字迹醜陋,小貓畫符一般,認真但是隻能勉強看出形狀,光看水平,和師無忌扇子上的“道法自然”處于一個水平,隻是白色的宣紙很幹淨,字裡行間都透露出歡欣。
翻到後半的時候,白羨之手指微微一滞,見那日漸端正的字突然變成潦草連筆的醜字。
【夫子換人了,我不喜歡新來的夫子,他隻讓我們站着念課文,念得不好還會被打。】
此後便是好幾頁的空白,正當白羨之不打算看下去了的時候,突然就翻到一張觸目驚心的紙。筆迹淩亂醜陋,宣紙很劣質,墨被滴落的淚水暈開;上面還有零零星星的血色,仔細辨認,是并不完整的指印。
【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學不會不想學了】
……
蔥白的手指翻開扉頁,一頁一頁仔細翻閱,希望找到藏在絕望文字中的線索,卻發現每張紙的内容都是這些,目光觸及這些文字,白羨之沒有一點九年制義務教育壓迫下學子的共鳴,隻覺得脊背生寒。
【哪些是真話,哪些是假話?新來的夫子根本不好好教,我為什麼要學……?】
最後一頁上隻有這一句話,字寫得很大,撐滿了整張紙,就像是一首平靜絕望的歌曲,瘋狂的演奏者在最後重重敲響了琴鍵,斷了琴弦,敲響不祥的鳴鐘。
他不禁唏噓,窮鄉僻壤的孩子果然很難受到良好的教育,事實上,公平的天平在出生的時候就已經傾斜。
白羨之面色凝了凝,通過【守村人】問太歲得到的信息裡有皇帝在此處特建學堂,按照前面幾張日記,第一任夫子教得很認真,而宣紙上糊開的扭曲墨字卻表明,後一任先生并沒有仔細教書。。。既然這邊學子受到皇帝的重視,就算第一任夫子走了,負責的官員也會仔細挑選第二任夫子人選,怎麼會找這樣的人作此處的教書先生?
除非,負責的官員根本不知道夫子換了人,也就是說,這教書先生是偷偷被換了的,而這第一任教書先生。。。隻怕是兇多吉少了。
突然,黑色的火焰蔓延上癫狂的文字,他早有預感,把手中的東西飛快扔向孔子像,隻見黑色的邪火直接燃化黃銅,銅像就像蠟像一樣層層滴落,端莊安詳的孔聖人像是落下了淚水,整個學堂裡回蕩着一聲悠遠的歎息。
而這聲哀歎直接蕩平了這片黑火,也催亮了學堂裡的油燈,一瞬間,燈火通明,銅像融化殆盡,底下的,竟是一具端莊坐着的枯骨!
結合之前的猜測與骨頭出現的時機,這大概就是第一任教書先生的骨頭了。
根據日記的前半部分,第一任教書先生是善良且負責的,大概是正面形象的NPC。而他又突然想起,閉上右眼時見到的這邊的肉塊蠕動似乎格外平靜,死線也唯唯諾諾的。
他又壯着膽子打量了一任夫子枯骨一眼,覺得它似乎是庇佑這裡的存在……白羨之的腦海中轟得一下炸開:這裡是安全屋,而副本中的安全屋最多隻有一個,這就說明,村長夫人指的西廂偏房并不安全!
「BDR系統恭喜您:安全屋判定成功。」
師無忌語音包的系統聲音依舊深沁儒雅,卻讓白羨之如墜冰窟。
他看向師無忌,卻正對上鎏金的眼眸,這時,對方的眼睛裡收了常帶的笑意,看起來十分嚴肅。四目相對,兩人便了然于心,對方都明了了西廂偏房不安全,師無忌早有準備似的拿出五個小紙人,随意撒在地上,随後,閉眼,左手掐訣,地上立馬就多了幾個摔得東倒西歪的讀書人。
那五個人看起來驚魂未定,在被轉移到學堂裡之後,依然保持着尖叫的動作,發現面前的髒東西不在了之後才閉上嘴,直接癱軟在地上。白淨方臉的中等個子男人瞪大了眼睛,似乎是被抽走了靈魂一樣;矮個子緊閉眼睛,抱着頭瑟縮着保持着剛剛摔過來的姿勢側躺在地上,嘴裡嗫嚅着“放過我,求求你了”之類慫包的話;而最讨人嫌的瘦高個子男人則是四肢并用地爬行到師無忌腳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磕頭,十分狗腿地喊着“老爺救救我”,又十分必然地被他用不知道什麼力量推開,也沒能近身。
白羨之看着面前這幾個人的狼狽樣兒,忍不住咂舌:這幾個人确實應該好好敲打敲打了,希望這次他們看見的東西能讓他們老實到副本結束,也不全是壞事嘛。
然而,當他看到張祖德時,卻一下子沒了調侃的興味。隻見張祖德已經昏死過去,左腿腿根處空蕩蕩的,鮮血汩汩而流,沾濕了一大片衣物,像是被什麼非人的東西粗暴地撕扯掉的;後背的白衣處有三道觸目驚心的抓痕,皮肉翻出,森然見骨。
白羨之立刻反應過來,西廂偏房裡估計是已經出現危險了,還好他判斷得快,及時采取了行動,不然怕不是當天晚上擺渡任務就幾乎全部失敗。
張祖徳的樣子讓他覺得有些奇怪,明明是參加「神童試」的最大嫌疑人,應該是副本邪祟陣營的,怎麼會受到這樣緻死的攻擊?難不成是苦肉計?
白羨之還是皺着眉給他完成了醜陋的包紮,然後從儲物袋裡掏出一瓶地府裡采購的止血特效藥,很心疼但是不要錢一樣撒了上去:他當然懷疑張祖德的身份,可眼下如果放任其死亡,就斷了一條重要的線索,敵在明我在暗的局面比敵人就在身邊躺着更加危險。
他專注着思考,沒去在意手下的張祖德在他幫忙包紮時的沉默、低垂的眼眸和緊抿的唇。
“謝謝你。”張祖德語氣虛弱,唇色漆白,眸光卻有神,定定地盯着白羨之的眼睛,“隻是張某如今隻是廢人一個了,白兄請自離去,不用帶上我。”
“不謝。”白羨之對張祖德的舉動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擠出一個自然而又溫和的笑,突然想到任務描述中那句“交往甚密”,頓時手上撒藥的動作停了一下。
原來真的就是那個意思。
隻是這張祖德的後半句話反而是讓白羨之心中懷疑加深,他覺得張祖德故意受傷并且讓自己先走,就是為了後續方便瞞着衆人順利參加「神童試」。
“你們看見了什麼?”白羨之稍微等待衆人心情平複得差不多了,蹲到了矮個子男人旁邊,将聲音放得盡量溫和安撫。
“我……我”他遲疑地看了白羨之一眼,抖得更加厲害了,臉色蒼白,像是看見了最深沉的夢魇。“我看見了一個小孩,手腳都斷了,而且沒有頭……不對,有頭,但是它的頭,是手!好多好多手!全都糾結在一起,然後張開來,會吃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見縮成一團的矮個子男人情緒幾乎奔潰,白羨之也沒有多問,而是抱歉一笑,控制着懵逼不傷腦的力度在男人後頸處一個手刀把人拍暈,又擡手撚筆熟練地在男人衣服上畫了一個通靈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