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羨之看見了站在不遠處抱胸而立的清俊少年,少年穿着黑色勁裝,看着與他同齡,隻是長相比他更有鋒芒——眼尾上挑,嘴唇薄而寬,頭發高高束成馬尾洩在腦後。
對方正在打量着自己,神情似乎極其不悅,但也僅限于氣鼓鼓的,并沒有什麼攻擊性,與他四目相對之後,便不動聲色地移開了目光。就像是一隻炸毛的黑煤球貓,對上人的目光後有些心虛。
有些可愛。
“喂!煤球小兄弟!”白羨之未成想出口成禍,于是隻得發動自己引以為傲的演技,硬着頭皮裝作雲淡風輕,“一個人嗎,願意的話一起走呀。”
赤·煤球·懿饒是在地府做了多年的老幹部,見過了形形色色奇葩的鬼魂,也是頭一遭被叫做煤球,而且面前這人還是他欣賞已久的準徒弟……他下意識摸了一下自己的臉,他很黑嗎?
師無忌早就聽到了白羨之将黑衣少年比作黑煤球貓的心聲,看向赤懿時臉色陰沉得就要滴下黑水來。然而赤懿身居高位久矣,又如何能被有些本事的無名之輩吓到,他也沉下目光,神色冷漠地看向那雙異色的眼睛。
“提前進入【三岖昧】的危險,我相信你知道,黑擺渡人。”赤懿率先開口,嗓音清冽如少年俠客,而語氣卻帶着老成與威嚴。
“當然,但你不也來了?煤球……小朋友?”師無忌笑得挑釁,狐狸眼彎彎,一手随意把玩着垂散的青絲。
赤懿被一聲小朋友噎住了一瞬,而很快就回過神來,他訓後生也訓得不少,自然知道如何順着對方的話批評:“憑借外貌攻擊别人前,請先自省。身為男人卻穿着女子衣裳,不知該成你作後生還是姑娘。”
“那也好過你這千百歲年紀的老登,扮作少年模樣。不知道是叫您老大爺,還是叫小朋友?”師無忌怒極反笑,似乎忘了他自己也是年紀很大但扮相年輕的老登。
眼看兩位老登内容越來越偏的唇槍舌戰就要激起真正的兵戈,白羨之的假笑也要撐不住了,他四周環視了一圈,隻見除了他們四個,并無其他鬼前來,杜盼山在一旁吟詠書卷中詩詞,不時贊兩句好詩,看起來更是靠不住一點。
忽然,他察覺到黑色的牆壁上花紋波動的幅度更大了些,定睛去看,那些花紋竟是開始如燭淚般融化滴落,然後又像是剛燒傷腐爛流膿的傷口,被一隻巨手用力按揉,皮開肉綻,一整條血肉被搓落,露出裡面森然白骨來——此處外牆完全剝落了,露出一整長條其中光景來。
裡邊并不是他想象的一條大道之類,而是一條極細的崎岖向上的階梯棧道,十分陡峭,幾乎要隐沒在山石之間,照他活着的時候是決計看不見的,也得虧擺渡人視力比活人好許多。
此處詭霧蒸騰,山魂水魄明滅不清,而這樹石如同山水墨畫中的一般,都是清一色蒼勁古樸的,山卻奇怪的線條圓滑,極其不和諧。他隐約還看見遠處鬼霧蒸騰間有一很大的門,是古代的制式,中間應當是很大的匾額,具體寫着什麼他并看不見,兩旁是飛檐,整體呈暗紅色。
遠看,就像是暴風天氣中洶湧的波濤,遠處的高大紅門給了他一種……鯉魚躍門的想象。
“那個……”他有些抱歉地抿抿唇,假笑着試探性開口。
“長輩交流,不要插嘴。”師無忌/赤懿。
……你倆不是能說到一塊兒去的嗎。
“我說,門開了。”
空氣忽然安靜下來,兩人的交鋒忽然停了下來,臉上都添上了幾分嚴肅,尤其是赤懿,一瞬間便從這場畫風逐漸清奇的争辯中瞬間脫出。
“今日我有要事在身,就不多與你們糾葛了。”黑衣勁裝的清俊少年認真地走向白羨之,後者這才直觀感受到自己比對方矮了一整節。
隻聽黑衣少年聲音柔和了下來:“我名赤懿,【青玉案】三當家,也是你白羨之的考核官。”
“等諸事平息,我會來尋你,收你為徒。”
“【三岖昧】陰寒,多添件裡衣吧。”
言罷,少年模樣的赤大人拿出一塊玉牌,往門内遠遠一擲,一個巨型物體從群山後探出,懸浮在山間霧中,竟是有半座山高。它的外形像一尾蘭壽魚,卻俨然不是活物——它更像是一盞金魚狀的花燈,由鋼筋做骨,紅黃絲綢交替做皮.肉鱗片,其上密密麻麻繡着蠕動的蕪雜紋樣,骨肉之間還有龐大的齒輪做關節,運動起來如古老的遠洋輪渡船一般轟鳴作響。
赤懿躍上那肉瘤一般的布滿絲綢泡泡的頭部,駕着這魚燈飄然向着朱門去了。
白羨之忽然怔住,不為這巨型魚燈,而為赤懿的寥寥數語。
面前這個人是他的考核官?還想收自己做徒弟?當着自己正統師父師無忌的面嗎?
他又想起,就算這個叫赤懿的考核官就算看過他的直播,由于師無忌不喜歡“師父”這個稱呼,副本裡他似乎确實沒這麼叫過……得出結論,對方根本不知道他的正統師父正水靈靈地杵他身邊,也因此,才鬧出這麼一個大烏龍。
然而師無忌可不管什麼黑懿白懿赤懿的,又是否知道白羨之是自己徒弟,他隻在意有人要當着他的面搶徒弟了。
此子,斷留不得。
白羨之看到自家師父笑得如沐春風,心道不妙。他心裡的苦隻有自己知道,得罪了自己的考核官,他這輩子都别想轉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