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畿,華山畿,
“君既為侬死,獨生為誰施?
“歡若見憐時,棺木為侬開!”
——《華山畿》
元亨八年六月丙寅,道明縣。
“縣太爺失心瘋了!”
“咚”,茶盞自桌上一擱,一個人率先開了腔。
這大約是現下道明縣人最樂意聊的話題。
茶樓酒肆、市井小巷……總之,在能瞧見人的地方一走一過,約莫都要聽一耳朵這“不成體統”的話。
剛過巳時,天光已然大亮,日頭當空烤着,有些灼人。錦長街的廣順茶樓聚了不少消暑的茶客,所談大多都逃不過此事。
而這悚人的論調卻不全然是空穴來風,隻是一籮筐越傳越怪的流言,盡數同今日之事有關——縣太爺要給他那成日閉門不出的兒子娶親。
清晨買朝食的人已過,茶樓邊賣包子的老漢也閑下來,便讨了碗茶,在門邊尋塊石階一坐,慢悠悠吹開撮茶沫來。
“哎,我聽說啊,壓根沒有什麼娶親,縣太爺家那位公子……早就死了!”
一道未曾壓低的聲音自茶樓傳了出來。
這些駭人聽聞的事情最是吸引人,老漢也自不例外,向門口的方向抻了下脖子,欲聽的清楚些。
“此事當真?難怪非跑到荒郊野嶺去建喜堂,呣,我看呐,是建墳吧!”茶樓裡已坐了些茶客,三三兩兩唠着閑磕,有一位茶客被方才縣太爺家公子死了的言論驚到,緊追着附和。
“可不是說嘛!哎,我家老爺子,會個那什麼……啊,堪輿之術啊,去那地瞧過……唉呀,啧啧。”
老漢一句不落的聽着,“咕咚”喝下口茶,又繃了下嘴角,幹癟的嘴唇一動,将茶渣啐了出來。
茶樓裡熱火朝天的聊着,便在此時,長街盡頭倏然被一道尖利的唢呐聲撕裂了。
老漢蓦地一愣,才慢吞吞反應過來——迎親的隊伍來了。
約莫是叫近日聽得的雜言碎語影響,他也起了興緻,混黃的眼睛一錯不錯盯着那擡花轎的隊伍。
唢呐聲伴着敲鑼打鼓,一路吹吹打打,不消片刻便行至近前。
眼看着花轎擡來,老漢不免有些失望——這縣太爺的公子娶親,未免也太冷清了些。前頭四五個吹吹打打的人,後面就孤零零一個轎子。
本想開個眼,沒成想啥新奇玩意都沒瞧見。
老漢搖了搖頭。
正當他欲收回目光,将最後一口茶喝掉時,一陣風攸地曳地而起,猛然将輕薄的轎簾卷起個邊來。
老漢不經意間一掃,捧着茶碗的手卻倏地頓住了,僵了片刻才遲緩的冒出個疑問來。
那新娘子……怎得蓋着塊白蓋頭?
他緊揉了揉眼睛,欲看的真切些,可那轎子不等人,眨眼功夫便錯過了。
“锵!”
前頭一聲鑼響,老漢蓦地一個激靈,自脊背竄起股寒意來。
———
三日後。
“嗨呀,各位大師,幸會幸會啊……”
金烏移轉,簌簌流金切開屋檐投下的陰影,暖烘烘落在了青年臉上。
青年人一身玄衣,正阖眼躺在個木梁上,不知是被日頭曬着了,還是叫下方的談話聲擾到,他顫了顫眼睫,卻沒睜開。
尚存些風輕日暖的天,哄的人發昏,青年雙臂交疊枕在腦後,似是午後倦貓般打個盹。
瞧那架勢是睡得舒服,隻是他躺的地方多少有些不合時宜——現下青年正躺在個小樓正門的門楣上。
小樓似是倉促搭建的,隻于戗檐處雕了些麒麟一類的瑞獸,雕窗上是蝙蝠和石榴組成的“多子多福”圖,不算華貴,倒挺雅緻。隻是落在濃翠蔽日的林中,平白添了幾分突兀來。
“……可算是把各位大師盼來了,本縣這幾日可是夜夜難眠呐,不單是為了我兒,更是怕那邪祟為害城中的百姓呐。”
那道頗為難聽的公鴨嗓又傳來,明明無人理會,他卻仍舊喋喋個沒完。
這次似是真把那青年擾到了,他蹙了下眉心,偏頭往陰影裡湊了下,隻是這門楣實在窄小,容不得他什麼大動作。
木梁太細,青年一條腿支着,另一條腿無處可去,便垂了下來,随着身子的動作晃了晃,将褲腳邊的紅綢也牽着動。
要說這小樓也是頗為古怪,檐下柱前皆挂滿了紅綢,隔幾步就能瞧見個大紅的綢花,紅紅火火地披挂了小樓滿身。
若是夜裡瞧見,約莫要同靈幡飄蕩般,指定吓人一個跟頭。
這般看來,青年似乎是直接在一處喜堂的門前躺下了。
不僅躺的舒服,還頗為自得的打起盹來,來了人都不搭理。
大約是腦子有病。
隻是此地約莫風水不好,腦子有病的人怕是不少——
明明是個用以做喜堂的小樓,門前的廊下卻聚了一小撮人,攏共七八個,各個奇形怪狀,活似一衆牛鬼蛇神:
門前是個背着桃木劍留着山羊胡的道士、立柱旁有個盤着串佛珠腦門倍兒亮的和尚……甚至角落裡還有個搖着扇子的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