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诶?!”車夫登時一蹦三尺高,瘋狂撲扇着雙臂欲将火焰滅去。
隻是他一蹦未成,便中道崩殂,被謝行塵笑吟吟地摁了回去:“上品祛瘟符,專祛瘟,不傷人。”
聽他這麼一說,又被摁着無法動身,車夫隻得停了動作,靜心之瞬,他才忽覺火焰燒燎之處當真毫無灼痛之感,連被火舌舔過的麻布袖擺都無焦黑之相。
恍若鬼火般懸于臂上的火苗升起股黑煙,不出片刻,幾紙符箓便攸地化作細碎殘渣,乘風消散而去,而車夫的兩條胳膊已然恢複如初。
見狀,謝行塵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深藏功與名地笑道:“如何?趕路吧。”
“得嘞!”車夫正兩眼放光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聞言登時一拍胸脯,腳步輕快客客氣氣地引着謝行塵二人向馬車方向而去。
随着車夫走着,謝行塵負于背後的手卻悄無聲息一動,倏然丢了幾張符箓。
待三人的身影于一片狼藉中漸行漸遠,他極輕地念了句咒文。
“呼——”
數道符箓霎時燃起,火借風勢,頃刻間攀牆入院,順着一衆屍首與茅草騰然而起,瞬間籠起一陣濃煙。
遍地殘肢斷臂同僅能叫喚幾聲的行屍一道,蓦然籠入了連片的火光之中。
烏煙滾滾,烈焰之中,那方祠堂靜靜立着,滿桌牌位已然被燒做殘渣,而端坐于神龛之中的神像卻突然發出一聲脆響,一條裂紋自下爬上,又頃然間分折出了道道細紋。
“咔嚓”一聲輕響,神像終是寸寸崩裂,化作了一片齑粉。
———
“哎……本來還想好生歇一下呢。”
馬車于一路上搖搖晃晃走着,許是為了快些逃開這是非之地,車夫在前頭趕得奇快,好懸沒叫這車直接飛起來,自也是颠簸得緊。
謝行塵支着頭,胳膊懶洋洋地架在窗棂之上,于此活似駛入驚濤駭浪的馬車之上,倒是坐得四平八穩,還有閑心輕飄飄歎了聲,好似可惜一般,隻是面上若有若無的笑卻正巧與之相悖。
殷召溫垂眸向他掃了一眼,不鹹不淡地笑道:“在下倒是瞧着烏先生挺樂在其中。”
聞言,謝行塵攸地樂了聲,瞥眼向他望了過去,卻沒頭沒尾地轉了個話茬:“那張臉皮是你貼的吧。”
“哦?”面對突如其來的轉折,殷召溫倏然挑了下眉,卻未置一詞,隻是饒有興趣地望着謝行塵,一副洗耳恭聽之相。
見狀,謝行塵嗤笑一聲,也不客氣,漫不經心地向窗外瞥了一眼,接着道:“煞鬼那副樣子,想來便是被祠堂内的東西反噬了,要麼是那隻魍魉,要麼是那方神像,亦或二者兼有。”
“這便怪了,”他懶洋洋得拖起調子,接着道,“祠堂之地,并無極陰極煞之氣,煞鬼又無神智,不去憑怨念殺那些輪回鬼,反倒跑祠堂裡去,豈不可笑。”
說着,他忽地略為一頓,複又看回了殷召溫,緩緩揚起了嘴角:“那張臉皮是個引子,既引我,又引煞鬼,當真是一步好棋。
“你這般幹,本是欲叫煞鬼直接拆了祠堂吧,隻可惜未曾料想它那般廢物,事沒辦成,還叫魍魉奪了舍。”
略帶嘲弄的話音落下,謝行塵轉眼便瞧見殷召溫滿面贊許,活似聽書般津津有味的神情,甚至還不忘捧場般撫了撫掌:“奇思妙想,在下佩服。”
将将鼓完掌,他的話頭倏然一轉,輕飄飄地歎了聲:“不過在下可實屬未有揭人臉皮的好興緻……而且,烏先生當真覺着,一張臉皮便可抵得過餘下尚存之衆的陽氣與怨念麼?”
謝行塵眸光倏然一動,便見殷召溫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報應乃是整個村子的報應,魍魉也該換一副新的軀殼了,一衆怪事,何不想想那神龛之中、高天之上端坐的神仙呢?”
一句話輕飄飄地落了地,謝行塵卻攸地蹙起了眉頭。
殷召溫此番話倒不全然是胡說八道,隻是将矛頭皆指向了那位忌神,然而不論是正是邪,他還從未聽聞神仙沒來由殘害信徒。
尤其是這位忌神,腦子抽筋似得,名字叫得這般晦氣,怕是全境之内也尋不至幾個信徒,現下還能忍痛将一衆兢兢業業的信徒盡數抹消個幹淨?
哪怕是欲存其魂魄助其重生,也未免太過麻煩,易生事端。
順着殷召溫的話頭思索片刻,疑惑之間,一道靈光乍然于腦海中劈落,謝行塵倏然神色一頓。
他攸而轉眼望向殷召溫,沉聲問道:“神仙之上,是什麼東西?”
殷召溫微微挑了下眼梢,神情間也多了幾分真心實意的贊許,隻是答話卻仍舊好似不明就裡一般,單單道了句“不知”。
話音将落,他又似忽而思及什麼般,攸地笑了起來,同謝行塵四目相對,緩聲道:“不過,此番可算是在下赢了?”
“……”
謝行塵自己都好要将此事抛之腦後了,不由撇了下嘴,将要若無其事般回上句,餘光自窗外一瞥,卻蓦地頓了下。
他輕輕扯了下殷召溫的袍袖,微微探出了點頭去。
隻見不遠處的土路上,一個披裹蓑衣、頭戴葦笠,好似刺猬般的人正同他們相向而來。
而那人的身後,塵土飛揚間,正影綽綽立了滿片的黑影。